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其时,距那日崂山太清宫之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有余……
这一日清早伊始,太阳还未出来,太清宫角楼的晨钟已经响了三遍,此时各殿弟子已是各司其职,一片忙碌了……
一间平凡的的房间里。
王七悠悠的转醒了过来,脸色苍白,眉目间一片茫然,他愣了片刻,才缓缓的坐起身子,顿时只觉胸口一疼,那夜之事忽如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
一身冷汗,竟是又要昏却过去。
过了良久,他才一只手撑起破败不堪的身子,却发现那些瓶瓶罐罐和怀中的《调鼎集》此刻竟不翼而飞,他心中不禁大急,只是伤势颇重,只能摸着炕沿缓缓站到地面。
这时候方才看的清楚,他正处在一间普通的厢房里,阳光透过小窗照进了屋子,只见房间正中摆了一张方桌,此刻那些酒罐和经卷,正连同一只茶壶八个茶碗,端端的放在桌子上,方桌两侧则各放一把花梨木的太师椅,正上方高高的挂了一幅巨大的道字……
王七呆立了片刻,才缓缓回过神来,他定了定神,伸手取过桌上的《调鼎集》同那些瓶罐塞入怀中,缓缓走到门口,一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温暖的阳光铺洒在他的身上,耀的他睁不开眼睛。
好久一会儿,他才适应了眼前的阳光,便在这时候,一只手忽地拍在他的肩膀上,只听耳旁一个声音道:“你终于醒了,先喝口水吧。”
王七转脸望向那人,只见对面站了一个束发少年,约莫和自己年纪相仿,身着一身玄青色的宽大道袍,中等身材,圆脸细目,一笑起来两只眼睛好似一双弯月,面善的很。
此刻他一手提了一只铜壶,一手搀着王七重新走进厢房,边走边言道:“我叫蓝玉,是守静堂秦忠一执事坐下弟子,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你只管告诉我便好了。”
蓝玉拍着胸脯,俨然一副大人模样。
王七此刻忽见一个同龄之人,模样又这般温婉无害,伤心之势竟也淡了一丝,他对着眼前的少年,只听得怯怯的问道:“这是哪里啊?”
蓝玉显然一愣,却未想到这少年第一句话竟是问了这等问题。继而笑道:“此地便是崂山太清宫啊!”
王七此时忽的一呆,心中一阵茫然,太清宫之名他自然熟悉的不能再熟,只是此刻他内心颇为奇怪,他明明在铁瓦殿后山的坐忘亭中,今日怎的便到了太清宫里了。
这时候蓝玉仿佛看出了王七的迷惑,随即又道:“那夜你受了颇重的伤势,师傅将你抗了回来诊治,这七日,你一直昏迷不醒,掌教真人与各位师叔祖亦是常常来为你运气疗伤,天可怜见,你今日终于苏醒……可能是不记得了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蓝玉一只手挠了挠脑袋,歪着头询问道。
“……哦,我叫王七。”
王七忽听蓝玉说起那夜之事,面色顿时一悲,泪水已在眼眶之中打转。
这时候蓝玉眼见王七流露内心伤痛,脸色一阵尴尬,他忽而一只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嘻嘻得说道:“师傅还说等你醒来立刻前去禀告,我说起话来倒是忘了,你且坐着,待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放下铜壶,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王七望着蓝玉远去的的背影呆立了片刻,一双眸子愣愣望着那个墙上那个巨大的道字,两行眼泪不觉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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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殿。
门口一方大鼎清烟袅袅,缓缓弥漫开在庄严的大殿之中,道一真人神情肃穆,端端的坐在上首,其下便是道清真人,道泓真人,刘万青,沈青竹等一干人……
此时,道一真人目光扫向众人,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今日召集诸位前来,皆是为那日三清殿大战之事?”
众人不语,唯有道清真人上前迈了一步,却见他七日之前日还仍是一副仙风鹤骨,今日却好似一个暮年老者了。只见他一双目光望向道一真人,双手一揖,眉间看不出半点表情……
“掌教真人已救下了那少年整整七日。贫道早知这少年与我那不成器的徒儿颇有渊源,烦请掌教真人可否将那少年交予贫道教导,好了却了我一桩憾事……”
道一真人转过头去长叹一声长叹,却见他眉头紧蹙,继而缓缓言道:“那少年之事,我心中自有安排,今日召集诸位前来,皆因那日昆仑境的上官流云与玄音寺的慈仇神僧在我崂山百里之内双双身陨之事……我想再不出几日,昆仑境和须弥山便会来我崂山要人吧……”
道一真人此语言罢,众人俱惊。
“上官流云那日被擒虎拍死在三清殿前,天下豪杰均是亲眼所见,只是慈仇和尚被那黑衣人一掌打的身受重伤,明明被他门下弟子护送回了须弥山,他何等的道行,怎的会在半路死去?便是死了,又关我太清宫鸟事!”
刘万青嚯地站起身,一双眼睛似是要喷出火来,他本就是脾气火爆之人,乍听道一真人如此言语,难免不会拍案大怒。
“刘师弟暂且稍安勿躁,依我看来,那慈仇神僧虽身受重伤,但绝不至丧命身陨,定是在回去的路上遭了什么不测,却不知究竟是何人要针对我太清宫下手……”
此时,身材高大的沈青竹也站起身来,轻轻压下刘万青的肩膀,目光则射向一旁的道一真人。
道一真人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这时候殿上一众目光齐齐望向他去,只见他将右手伸进袖中,随即缓缓拿出一物来,此时,他右手掌心里正端端放着一柄三寸短剑,剑身平细,锋利非常,其上刻以蝇头小篆“太清”二字,在场之人无不认识,这正是太清宫的成名飞剑——太清斩天镖。
数千年来,太清一脉前赴后继,无数能人异士创出了一项又一项撼天绝技,而这“太清斩天镖”据说就是当年太清宫第六代掌教张云华所创,此人惊才绝艳,可谓当时天下第一人,当时张真人手持斩天镖,当真是列无虚发,不知多少魔教人士死于其手,是以之后的太清弟子均会炼制一把以作保命利器……
此刻,道一真人手持斩天镖,一双眸子凝重非常,只听他继而言道:“这便是那****派李忠志和田忠义二人在山下慈仇神僧去世之处所寻到的,列位觉得,这是何人所为?”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众人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道一真人手中的小剑,心中早已是波澜起伏。
太清宫传承千年之久,历经世事更迭,天灾人祸,今时今日仍然屹立于诸多修真门阀之林,道法玄妙固是必不可少,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历代太清宫上到掌教下至平常弟子,均是遵循侠义之道,是以太清宫之名今时今日在这浩土神州之上也是英名赫赫。此时昆仑境的上官流云和玄音寺的慈仇神僧当世两大高人均是死在太清宫方圆百里之内,想必不出几日此时便会在浩土神州响起一阵惊雷。
想到此节,三清殿里诸人无不是一身冷汗,饶是他们道行高深,却于这般之事头疼不已。
却是此时,只听一旁身材敦实,粗手大脚,一直端坐在原处沉默不语的道泓真人忽地言道:“神宗魔门,蓬莱仙宗……”
一时众人目光齐齐向他望去。但见道泓真人一双大手摩挲着虬髯,国字脸,扫帚眉,黑白相间的头发掩不了一丝英武之气。
原来道泓真人之前是崂山之下一个猎户,当年他村中上下八十一口尽被神宗魔门所害,皆因他在山中打猎才侥幸逃过一劫,他一路逃至崂山太清宫,常规三日,才拜得上一任掌教青玄真人为师。自那之后他便变得神情冷漠,不爱言语,然而说出的话来却常常是一语中的。
……
“道泓师兄是何意思?”
刘万青忽地听道泓真人口中所说,心中不禁奇怪……
那神宗魔门乃是神州浩土五百年前新起的魔教大派,向来与太清宫一众正道门阀水火不容,此事便从董擒虎交好魔门长老皇甫轩之事就能可见一斑,故而神宗魔门此时嫁祸太清宫嫌疑当仁最大,而刘万青此刻不明白的的是为何道泓真人要将素来便是正道名宿的蓬莱仙宗也搬了出来……
这时候,道一真人回过头去望了道泓一眼,目光深邃,随即微微点了点头,眉目中又隐隐透着些许忧色,此刻他的目光重新转回大殿之中,手捏长须,轻轻地说道:“自从千年之前那场正魔之战,蓬莱宗以一宗之力力败魔门七大门阀,致使魔门实力大损,败北蜷缩西北蛮荒数百年之久,自此蓬莱仙宗亦是回归沧海大岛,已有千年不出,若不是昨日吕青阳来我太清宫,世人倒是忘了这世间还有蓬莱仙宗这一门阀……”
沈青竹望了道一真人一样眼,不由得眉头紧锁,只见他对着道一真人微微颔首,说道:“掌教真人言下之意,是那蓬莱吕青阳此番忽然出山,其所谋者不小?”
众人此刻心中不禁俱是一惊,他们均知蓬莱宗起于沧海三座大岛,虽素来缥缈虚幻,不近中土,但此派由来甚久,其历史甚至比太清宫还早了千年,若是以立派时日一较长短,普天之下也唯有魔教能与其匹敌,然而魔教亦是历代门派更迭,兴衰更替,较之蓬莱宗,又是略有不及了……
道一真人束手无奈的点了点头,一双目光射向殿外,他缓缓攥紧了手中的斩天镖,沉默了片刻,才沉声说道:“当今神州浩土,以昆仑境,玄音寺,连同我太清宫横贯东西之境,北方苦寒,少有人迹,而南端则是十万大山,虽异族林立,却自来不敢指染我中原大地,那神秘势力无论是起于蛮荒还是生于沧海,此番竟敢在我崂山百里之内对慈仇神僧一行人行凶,定是想挑起我正道三大门阀的争斗,其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
这时候殿上众人均是点头,面色一片凝重,刘万青此刻向前一步,双手一拱,说道:“那掌教真人的意思是……”
道一真人捻须不语,双眉紧蹙,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诸人脸庞,面色犹是冷峻,过了片刻,只听他道:“再过月余,便是我太清宫十年一会的道坤试剑之日,为了防止意外,自今日始,闭关山门,各殿弟子十二个时辰轮番值守,不得懈怠,山下百里之内,由忠字辈弟子严加把守,若发现有可疑之人,须得立即上报……”
刘万青沈青竹一干人等听闻此言,悉数领命,这时候道一真人回过头去,举目望着三清神像,又道:“道清与道泓师弟暂且留下,其他人便先行下去安排各自弟子吧……”
周遭众人缓缓退下了大殿,道清真人与道泓真人目光一接,更无言语,两人站在原地并无动作,目光均是望向背对着他们的道一真人……
“今日将二位师弟留了下来,的确实有一件颇为重要之事……”
道一真人回过头来,面露和蔼之色,此时望向站立在他身前的二人,继而又道:“那王七的伤势,如何了……”
道清真人听闻此言,面露激动之色,一双手更是颤抖着拱起,颤声道:“那王七身重冥阳冰火掌,我与诸位师弟日日向他体内注入先天真气,可惜效果甚微,求掌教真人能准我携他下山,往琅琊山不动上人处求药……”
道泓真人眼见一旁的道清真人如此激动,沉声说道:“师兄莫急,且听掌教真人有何安排……”
这时候道清真人神情才见缓和了些,他望向道泓微微颔首,二人目光一同转向了背负着双手的道一真人身上,目光热切……
“道清师弟不必焦急,那不动和尚是何人想必你清楚得很,即使你去了琅琊山,他诊不诊治还是两说,王七此时体内火毒与寒毒皆已得控,想来在我太清宫中还是可以根治的,你大可放心……”
他一双手拍在道清真人的肩膀,又道:“我早知师弟你乃是重情之人,那少年若是在你手中教导,假以时日必然大放异彩。”说到此处,他忽的顿了顿口气,望向一旁的道泓道:“然此间我太清一脉正值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为兄就怕你日日见这少年,心中亦会想起昔日诸多伤心之事,故而我想将这少年拜入道泓师弟门下,师弟以为如何?”
他这句话却是对眼前的二人所说,道清与道泓二位真人面色俱是一愣,此时只听道清真人急忙拱手道:“掌教师兄,那孩子与我徒渊源颇深,你看……”
这时候,道一真人摆了摆手,面露倦色,他说道:“休要再说了,我心中自然有数,教导那孩子的重任,便有劳道泓师弟了,至于一月之后的道坤试剑,暂且先由道清师弟主持吧……”
此刻道泓真人面色显然一呆,他看了看道一真人,愣了片刻,这才双手作揖,只见他虬髯微颤,瓮声说道:“我是定不会辜负掌教师兄的一番苦心的!”
随即回过头来,对着道清真人言道:“师兄,你且也放心吧……”
此时道清真人亦是朝着道泓拱了拱手,苦笑一声,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