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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从此人间两茫茫

夜雨如注,密集的倾洒向了人间大地。

山风依旧不停地呼啸着,只听得远远地涛声肆虐,恍如惊雷。

坐忘亭中仍环绕着阵阵酒香,三人却正在暗夜的亭子里屏息注目,看着那一丝丝毫光缓缓向他们逼近,竟愈来愈是清晰。

董擒虎此时心中不禁暗叫一声苦也,随即目光转向了身旁的老汉和王七,此刻,却见那二人犹在四目紧紧盯着黑夜之中,一时竟连呼吸也加重了许多。

这时候,董擒虎探手伸进怀中,摸了摸那本《调鼎集》,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过了一会,终是下了重要的决定一般,忽而转脸对王七道:“小兄弟……”

“……嗯?”却见王七转过头来,茫然答道。

“……小兄弟,我见你年纪虽幼,却是深谙酒道,俨然已是酒国大家,我董擒虎一生好酒,便是结交友人三杯两盏亦成兄弟。”却见他一双虎目望向亭外,似是在回忆昔日诸般豪杰之事,过了一会儿,才又道:“当日皇甫轩皇甫大哥曾托付给我一卷识酒酿酒的古卷,希望我能好好保存,却是被那些愚昧之人误作了劳什子《长生经》,此刻我眼见命不长久,便想将这古册交托给你,你是爱酒之人,料想也能好好保管,可好!”

王七一双明亮的眸子望向董擒虎,他知酒好酒,却从未听过董擒虎口中的《调鼎集》,此时却是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董擒虎一语言罢,也不管王七答不答应,便从怀中掏出那本《调鼎集》来,硬是塞在了王七的內襟之中,此时王七摸着怀中的书卷,一双目光愣愣的望着董擒虎。

这时,董擒虎想要站起身来,王七在一旁连忙搀扶,随即又是一阵咳嗽,他转过脸望向那病怏怏的老汉,沉声说道:“今日擒虎连累前辈,心中委实不安,承蒙前辈救我一命,擒虎自知命不久矣,大恩大德唯有来世再报了。”

说完,只见他深深一揖,满脸悲凉。

那老汉神情一副萎靡之色,单薄的身子斜靠在支撑亭子的红漆圆柱上,只见他迎向董擒虎的目光,亦是无力的点了点头。

董擒虎对着那老汉沉吟片刻,转脸静静望向漆黑的夜幕,双目愣愣出神,王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此刻各色神兵,转眼将至眼前。

下一刻,只听董擒虎冷哼一声,转脸望向王七,少年人此时双目瞪圆,望着那点点毫光愣愣出神,此时耳边忽一声惊雷,只听董擒虎道:“王七兄弟,此刻此时你我二人患难相交,却是缘分,不如今日义结金兰如何!”

说完,他也不管王七答不答应,兀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仰天道:“弟子董擒虎,今日与这位王七兄弟意气相投,遂要义结金兰,但求黄天护佑,能让我这位兄弟长命百岁,福泽绵长。”

此时,忽一道闪雷,只见董擒虎脸色煞白,却仍在放声大笑,他牵起王七的手来,又生生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那老汉在一旁捻须叹息,目光不再望着二人,他转脸面对夜幕。下一刻,只见手持各色神锋之人已将那亭子团团围住,少说也有一二百人,只见众人虎视眈眈,望着亭中三人。

董擒虎一只手扶着王七,另一只手拄着墨邪,冷哼一声,望向四周众人,面色阴沉。

过了一会,只听人群之中忽有一个尖利声音响起“姓董的,识相的便乖乖将那《长生诀》交出来,念在你曾是我正道中人的份上,你便自行了断吧。”

此刻众人耳中唯有《长生诀》三个字,这时听他说到这里,群雄纷纷亮出兵刃,四周密密麻麻光彩夺目,即便在黑夜之中光华也丝毫不减。

董擒虎此时早已重伤波及心脉,顷刻间便命在旦夕。此刻他心中却是半点计较也没有了,只见他纵目四顾,眼见四下一大半的人都有相识,且俱非泛泛之辈。他心中忽而泛起一阵悲哀,想及周围诸人与他并无仇怨,却为了一本莫须有的《长生诀》便要杀他,果真是可笑,一想之下,却又顿时激发了他的豪情壮志,心道:董擒虎此刻命不久矣,何不力战天下群雄,纵使血溅崂山,被人乱刀分尸,大丈夫人间走一遭也是不枉了。

他提了一口气,随即只听一声长啸,推开身旁的王七,提起墨邪来,挪步便到了亭外,朗声说道:“《长生诀》决计是没有了,若想取董擒虎的性命,那还是可以的,诸位便尽管上来吧!”

他往前迈了一步,巨剑抗在肩头环顾四下,大声喝道:“谁先来决一死战!”

众人白日见他力战上官流云和慈仇和尚当世两大高人,威风凛凛久战不败,道行之高不禁令人骇然,一时竟无人胆敢上前。

下一刻,只听董擒虎喝到:“你们不敢上前,我便先动手了!”

只见他纵身而起,巨剑横扫处紫芒闪动,却听砰砰两声,已有二人倒飞出去,胸腔凹陷,口吐鲜血,眼见便是不活了。

董擒虎顺势跃入人群,紫芒到处,又是连连击倒数人。众人见他来势汹汹,亦是连连后退,挤成一团,此时接近董擒虎的也只有八九人而已,下一刻,只听人群之中一个声音高声道:“我天下英雄一二百人,纵使这恶贼道行再高,大伙儿一拥而上,他也决计无法抗衡,大伙儿只需拿出本事来,这狗贼定会乖乖束手就擒。”

众人听完也觉有理,只见人群分散开来,顿时董擒虎便如狼入羊群,他长剑横劈竖砍,一道道剑气来回穿梭,宛若匹练,又似惊鸿。

此时他一剑送出,只觉背后一阵彻骨凉意,董擒虎深知是一高人所发,自然不敢轻敌,只见他挥剑横劈,却是正与一把宛若冰晶的长剑相接,董擒虎定睛一看,此人正是极北之地风雪崖下的“寒冰剑”常云帆,一身道行自是颇深,董擒虎不敢轻敌,只见他猿臂一伸,长剑如龙探海般刺了出去。

常云帆深知董擒虎这一击非同小可,不敢托大,下一刻,只见寒冰剑上结了一层白霜,随即光芒大盛,寒气袭人,正欲迎头而上,此刻两件绝世神兵之间忽而多了一把黑黝黝的巨斧,却见那巨斧往斜里一挑,斧头翻花,竟是生生的和墨邪相撞,顿时激起万丈光芒。

“太清董擒虎,果然名不虚传,且吃我这招试试!”

却见这手持巨斧之人,竟生生比董擒虎还高了半头,只见他一脸虬髯,豹头环眼,赤膊的上身上刺满了牡丹纹秀,一柄水磨巨斧少说也有几百斤重,却见他犹是舞的虎虎生风,端的是威风霸气,恍若金刚临凡。

董擒虎自然识得此人,他乃是金刚门广目尊者的亲传弟子,唤作花金刚摩昂,一身金刚道法端的是炉火纯青,董擒虎不敢托大,不由得使出十二分的劲力与之相抗,只是他身受重伤,全靠一丝真气吊着,此刻适逢劲敌,心头略微一动,便是真气涣散他一口鲜血噗的喷了出来,那巨斧顺势金芒暴涨,宛若排山倒海之势压迫而来,董擒虎一手撑地,右手扬起来便要抵挡,只是那巨斧威力太大,刹那之间,只见董擒虎的右手连同墨邪神剑一齐飞了出去,鲜血好似泉水般喷涌而出。

此时众人眼见董擒虎此刻断了一臂,心中的惧怕之意立时减弱了几分,却见众人纷纷围了上来。这时人群之中一个形貌猥琐之人忽的纵身向前,下一刻,一柄长剑已然刺在董擒虎另一条臂膀上,顿时有一道血箭喷了出来,群雄眼见此人这般狠辣,不禁也纷纷面露不忍之色,均想正道人士自来不见得有这么一号人物,下一刻,却见那摩昂风起腿至,那猥琐汉子眼见来势汹汹,急忙后退,只是这摩昂出脚太快,众人眼前一花,那汉子便已倒飞出去……

只听摩昂冷哼一声,道“太清董擒虎,岂是你这宵小之辈随意欺辱!”

董擒虎此刻全身也只剩下了半口气,他目光涣散,缓缓望向摩昂,颤声道:“多……多谢兄台。”

那摩昂将巨斧插在地上,挪步走向董擒虎近前,此刻忽一个瘦小人影挡在了他的身前,方才达到他的腰部,只听他高声道:“你要杀我大哥,便从我身上跨过去吧!”

这瘦小人影正是王七,他眼见摩昂一柄巨斧将董擒虎的右臂砍断,不禁骇然,此刻又见他要向董擒虎走去,心想这恶人断然是要杀董擒虎了,情急之下,他便挡在了董擒虎的身前。

摩昂眼见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身上又无灵力波动,想来断然是个凡间少年而已,索性也不去管他,只听他言道:“董少侠,我是奉师命至此,并无意伤你性命,只想讨你手中的《长生诀》已交师命,你且放心,只要你将那经卷交到我手中,在场之人当然不可伤你。

此刻只见董擒虎又呕了一口血块,听他道:“董某先行谢过摩昂尊者,只是你要的那《长生诀》董某身上真的没有,当日皇甫大哥赠与在下的,的确是一本酿酒调酒的经卷而已,董某受人之托,纵是身死,又何足道哉……”

只见他满脸血污,披头散发一声长笑,过了半盏茶功夫,那笑声戛然而止,此刻王七转过身去抱着董擒虎,却见他早已经没有了气息。

众人眼见事态以至这般境地,也不禁面色悲哀,只是长生二字仍旧紧紧驱使着他们将董擒虎的尸身团团围住,此刻王七怀抱着董擒虎虎视眈眈地望向众人,眼神闪也不闪,仿若困兽,下一刻,只觉眼前青芒一闪,一个黄脸汉子手持一把长剑,已将董擒虎的衣襟挑开,此刻却见他袒露着胸脯,身上除了血还是血,却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长生诀》。

一旁的摩昂眼见如此,面露不忍之色,不禁转过头去看向别处。

此时众人不禁奇怪,却又不知应该如何,一时面面相觑,这时候忽听有人道,“白日时有一黑衣人影将这厮救出了重围,想来那经卷定在那黑衣人手中。”

下一刻,又有人道:“话是不错,却不知那黑衣人究竟去了何处?”

这时,只听凉亭之中忽而传来了一声厚重的咳嗽之声,一双双眼睛不由地向着凉亭之中的老汉望去……

众人撇下董擒虎的尸首,转身将要向着坐忘亭奔去,王七眼见这般,心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不容他思量,只见一个跃身,王七一下子便拽住了那奔在最前方的黄脸汉子的小腿,张口便咬了上去。

那汉子乃是云州鹰愁涧的大弟子殷商,此刻他眉头一皱,只觉身子一沉,腿上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他并未思量,只是脚下用力,却见王七已然飞了出去,在空中洒下一道血线。此时却听那汉子张口骂道:“小杂种,竟敢对小爷做这等卑劣之事,我得了《长生诀》,便来叫你死个痛快。”说着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向着亭子赶去。

这时王七艰难的撑起身子,也往亭中爬去,他亦是凶性大发,逮着落后之人的小腿便扑上去下口,却又被一次又一次的踢飞或抛飞了出去,如此过了数次,此时围绕凉亭的众人也缓缓退开,王七只觉心中一悸,仍是忍着伤痛爬向了那凉亭之中。

众人见他鼻青脸肿血污满身的模样,此时竟也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王七缓缓地爬到坐忘亭中间,一双眸子强忍着望了过去,他静静望着眼前的景象,口中“啊!”的一声,只觉心口一紧,口中一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随即,缓缓地倒了下去。

此刻,只见亭中那老汉已无人样,衣服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好似一坨肉泥一般,不禁令人作呕。

众人仍未得到《长生诀》,心中难免不甘,这时候,方才第一个被咬了小腿的殷商一道阴郁的目光射向了昏迷之中的王七,他这次出山并无收获,还被这竖子小儿咬伤了腿,此刻一腔怒火便要发在半死的王七身上,却见他持剑的右手缓缓扬起,只听唰的一声,青锋已然落了下来。

众人眼前毫光一闪,一枚石子和一把三寸小剑同时击在那青锋之上,过了片刻,又听咣当几声,那殷商手中的长剑已然断成了数截,又纷纷掉落在了地上……

此时众人也不禁连连后退,那三寸小剑他们亦是识得,正是蓬莱仙宗的掌门吕青阳随身之物……

便在这时,只听茫茫夜色之中忽有一声传来:“诸位皆是正道名宿,如此无耻对付一个重伤的孩子,便与那邪魔外道有何分别,若是识相,便滚吧!”

众人此行并未找到《长生诀》,虽心有不甘,此刻却受当世大高人的威胁,犹豫了片刻,不由得纷纷祭起法宝来往四方飞去。顷刻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忽一阵夜风吹过,夹杂着夜雨,只见那亭中忽而多了两个人影,一个身着朴素白袍,看似三十多岁年纪,蚕眉凤目,身材修长,手中把玩着一把三寸小剑,另一个则是身穿杏黄道袍,长须长眉,一副仙风鹤骨的模样,这二人正是吕青阳和道一真人。

此时,只见道一沉吟言道,“多谢吕长门数次救我太清宫之危了。”

随即他一手指向王七,又道:“此人乃是我昔日师兄唯一的弟子,算起来也是我太清门下,吕掌门高义,我代这孩子谢过吕掌门救命之恩了……”

说着,他对着吕青阳深深一揖,随即抱起王七来便要离开。

只听吕青阳轻哼了一声,一手拦下怀抱王七的道一真人,缓缓道:“我见这少年与我颇有缘分,不如由吕某授他道法可好。”他伸出手来便要夺过王七。

那道一真人又是何等人物,只见他将王七负在背后,手中毫光一闪,顷刻便出现了一把长虹宝剑。

而吕青阳此时也是不甘示弱,这时候,他手中的小剑青芒大盛,迎风而涨,少顷,已然涨到了五尺之巨。

两人四目相对,却是闪也不闪。

这时候,却见吕青阳右手长剑一挥,一道青光便是向着道一真人的胸**去,此时道一真人反手一挡,只听轰的一声,二人俱是连连后退……

正在此刻,夜雨中忽又出现了点点神锋发出的光芒,只听远远喊道“掌门师兄,师尊,掌门……”

此刻吕青阳眉头紧蹙,已知道他今日是决计带不走王七了,却听他一声冷哼,下一刻,手中长剑化作了一道青芒,只听嗖的一声,便已到了他的脚下,他双手负在背后,冷眼望向道一真人,也无言语,过了片刻,只觉一阵长风,已经消失在了天际。

道一真人收起长虹剑,才低眉看着怀中少年,却见他面色竟是一红一青,隐隐透着紫色,他伸手探向王七的鼻息,只觉他气若游丝,气息亦是出多进少,一双大手又摸向他的身子,只道是右边身子滚烫无比,左边身子却似寒冰一般……

道一真人是何等道行,便是伸手一探心中已经了然了七八分,他撕开王七背上的衣服,只见背部的皮肉上果然印着一个青红的掌印,继而凑近一摸,只觉入手冰凉,边缘处却又似火灼,此刻道一真人回头往远处看去,方才逞凶的众人早已去的远了。

这时候,崂山一众监院执事也已经到来,道一真人望着眼前的狼藉轻叹了口气,目光扫向凉亭之中那老汉的尸身,眉目中似有湿润一闪而过,他将王七递到秦忠一手中,沉声道:“我只道当年这阴毒掌法一同随着那玄冥老人湮灭于世,岂知这世上竟还有他的传人……”

此时道泓真人惊道:“难道这孩子竟是中了冥阳冰火掌……”

各位监院执事忽听此言,不禁大骇,诸人虽未听过冥阳寒冰掌,然眼见这小小少年此时正经受如此地狱一般的痛苦,心中也不禁一阵骇然。

这时候道一真人挽起袍袖,沉声道:“师弟,先护住心脉,你与我双掌齐下,先为这孩子注入先天真气续命吧……”

道泓真人自然不敢耽搁,只见他与道一真人双双右掌并起,一左一右,一道寒气一道热气分别从他们掌中缓缓注入王七体内……

过了一炷香功法,道一真人眼见王七面色稍稍缓和,随即与道泓真人双双收起掌来,命秦忠一抱着王七,又命跟随弟子将董擒虎和那老汉的尸首拼接完整,一同葬在了坐忘亭后的密林里……

其时雨正潇潇,夜风又起,道一真人目光望向密林深处,又看向了秦忠一怀中的少年,长叹了一声,袖袍一拂,众人祭起仙剑,飘然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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