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柔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就连一直板着脸的厉长息也跳了一下眉头。
小泉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望了望尹放,又望了望宁征。
“替罪羊只需一个就好,你把小泉放了吧。”宁征冷静得仿佛在说一件普通的事。
“其实他的嫌疑更大,他的师父是……”
宁征打断他,“我已经是殉道者了,你再关一个嫌犯好吗?”
尹放沉吟半响,点头同意了。
小泉手足无措地看着宁征,感激的眼神快要把他吞掉。
“尹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尹柔大叫道,眼前的青梅竹马叫她陌生。
尹放的手在袖子里紧紧攥成拳头,脸上却不动声色,“柔妹,尹叔叔离城之前命我暂理九瑞城一切事务,你不要多问了。”
尹柔盯了他半响,突然冷笑起来,“好,很好,你还学会和我摆谱了!出了事可别来求我,历叔叔,我们走!”
小泉依依不舍地看了宁征一眼,还是跟了出去。
“小泉,等一下!”
宁征向尹放解释,“我总要交代点后事吧,给我们点时间。”
一听到后事二字,小泉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只恨自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不能陪宁征一起死,“宁大哥,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了,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会代你好好照顾的。”
宁征想不到他这么重情,反倒吓了一大跳,想想又不是滋味。他帮小泉说情,也只是为自己考虑,希望他能给殉道者送信而已。看着小泉泫然欲泣的神情,送信的话他始终说不出口。
最后,他拍拍小泉的肩膀,“也没什么好交代了,出去了就好好过日子,别再被恶人抓到了。”
“宁大哥……”
小泉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还是尹放把他送了出去。
狭小的牢房里只剩下宁征和尹放,宁征反倒自然起来,他席地而坐,靠在满是灰尘的矮桌上,笑问道:“我都是个将死之人了,不把死因告诉我么?”
“你不怕?”
“怕,哪有人不怕死的。只是刀还没架在脖子上,何必要提早怕。”也许有回旋的办法,这是宁征没有说出来的话。
尹放沉吟一下,还是坦白道:“崔家和方家狼狈为奸,死有余僇,就算殉道者不来,城主早已打算处置他们,只是他们名下的坊厂过多,贸然出手只会让更多的百姓无处谋生,所以城主只是暗中扶持他们的对手,以待时机。”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此次殉道者碰巧灭了崔家,可惜并未斩草除根,崔家有个崔武定,是九瑞城的上将军,城主临行前将南军的兵符交予他。”说到这,尹放又解释道:“崔武定勇猛好战,在南军里本就极有的地位,此次交符不仅让他名副其实,更是给他一把反叛的刀,本打算在倾覆崔家之时试炼他的忠诚,可谁知出了个殉道者,扰乱了计划。”
宁征恍然大悟,“整个家族被杀,崔武定一定把殉道者恨到骨头里了,此时你们抓不到殉道者,我又是疑犯。”
“没错,崔武定已经知道你了,在那样的时机出现在那里,他有理由怀疑你。所以,就算放你出去,他依然会杀了你。我想,他并不介意杀错一个人。”
宁征苦笑,被一个将军盯上,牢房说不定比外面更安全,“既然你们敢给他兵符,难道没有应对的办法?”
“自然有,南军中有许多忠诚的部下,神兵营也变相地划到了北军,北军实力要强出一大截。”
“那为什么……”
尹放双手负在身后,幽幽叹道:“盗军兵临城下了……军营里不能出任何岔子。”
“盗军?”
尹放不再回答,走出牢房,“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了,我会尽量延迟处刑以待城主归来,等他到了,你的危机就会解除。”尹放顿了一下,不忍道:“但是……你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宁征笑笑,只有最坏的准备是无需准备的。
又是一声轰然大响,石门消失,这里又变成一个四面石墙的牢笼。
黑暗中的时间总是如此漫长,宁征百无聊赖地想着,就是辛谒知道自己替他受刑,会不会来救自己?
一定不会吧。
他是道的屠刀,不是人的救世主。
宁征回想着短暂的一天,昨日还是没有过去的自由身,没想到今日就成了没有未来的阶下囚。过去,未来,都如此遥远。
坐以待毙吗?
当然不行,宁征打起精神,在狭小的牢房里摸索起来。
密室里既然有桌子,那一定有灯。果然,宁征摸到两块气味冲鼻的石头,是火石。火光迸发间,一盏大肚油灯露了出来。点上油灯,他再没有发现有用的东西。
坐在灯前,他苦思着保命之计。目光在灯火中飘忽,灯火摇曳,紫蓝与橙黄的交接处,仿佛蕴藏了一个大世界。
雕栏玉砌的小楼里灯火辉煌,金足樽,碧玉盘,白玉美酒轻罗帐,笙歌起,佳人笑。
三五少年垂发华袍,言笑晏晏,宁征撑着脑袋,面目模糊,他躺在长椅上半醉半醒,还在和余人推杯换盏,心满意足。
火光摇曳,珊瑚长窗紧掩,掩住一楼暖色。
暮然惊醒,宁征咽了下口水,一背的冷汗。美酒、佳人、楼阁全部消失不见,这里还是脏乱不堪的牢房,石壁上的湿气汇成水滴,滴答滴答。
刚才那是什么?过去的记忆吗?
宁征挠挠头,深吸一口气,专注地盯着灯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灯芯还是灯芯,灯火还是灯火,什么都没有发生。宁征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兴趣,微黄的灯火下,他伸出双手,打量一下手心,又翻过来,打量下手背。
白皙修长,没有任何老茧和伤疤,不是干活的手,也不是打架的手。
脱掉上衣,露出白净的膀子,心口处有一个刺青——九尾狐狸。与世人的印象不同,这只狐狸九尾冲天,气势汹汹,没有一丝狐媚之气。
怎么会刺一只狐狸?在宁征眼里,狐狸是阴柔狡猾的象征,他虽不厌恶,却也不喜欢。莫非自己真的修狐奇,而这刺青是象征?
越想越觉得可疑,探查奇流时厉长息神情不对,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宁征不禁站起来,来回踱步。想来想去没个头绪,反倒觉得头疼难忍,不得不坐下缓缓。
此时正值春季,宁征的衣衫并不薄,但靠在绝石上依然冰凉。可奇怪的是,除了冰凉之外,还感觉石面凹凸不平,他不禁转过身来,凑着灯光查看。
这一看便一发不可收拾。
只见石壁上潇潇洒洒刻着几百字,字如蚊蝇,瞪大了眼睛才能看清,没想到自己仅仅一靠,便察觉到了。要么自己真的身怀奇术,要么……是细丝软床睡惯了。
“夫奇道者,众人皆言得之乎外,守之者内。吾则言得之乎外亦可,得之乎内亦可……”
刚看了一句,宁征便大感兴趣,这讲的是奇术修炼之法,但和众人所传的完全不同。世人认为奇气是从外界引入体内的,而刻字者认为人的体内也可以自发地产生奇气。
他觉得,既然花草树木飞鸟虫鱼都有奇气,那么人自然也有。经过不断修炼,他发现人不仅有独有的奇气,而且自身的奇气在刚开始发生的时候,还能被外界引入的奇气所转化。这就指出了发展奇流的另一种方法。
“昭内诀……传扬此诀乃吾平生所愿,奈何吾命不久矣,望有缘人学有所成,代为传扬——孤竹君。”
奇术宁征不懂,恐怕很难学有所成,更别说代为传扬了。但这昭内诀却有内视之用,或许能发现身体里潜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