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钱二式走到小城,雨却越下越大了,没办法,只好在路过一个小村庄的时候,就近躲雨。钱二式是懒得去村里找人家避雨的,跟陌生人交涉什么的最麻烦了,幸好村头有一座不知道用来干嘛的反正很破败的破庙,破庙的大殿里倒是勉强可以避雨。
人家常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淋湿的都是有伞的,果然是有道理,钱二式撑着伞走了才这么一段路,身上反倒湿了大半,钱二式站在大殿里,望着外面的天,一边拧干衣服的下摆一边抱怨这该死的天气。钱二式正这么想着,不小心瞥见大门那里似乎有一座“肉山”快速的移动。过了片刻,待那“肉山”离得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位体型比较胖的女子,那女子高不过五尺,却有四尺宽,看起来倒仿佛躺着比站着还高一些。看那女子来势汹汹,钱二式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赶忙回去收拾东西准备绕过去,却发现那女子明明就是冲他而来,他向左,那女子便向左,他向右,那女子便向右。那女子体型颇大,本就占了好大一块地方,如今这有意阻挡,钱二式自然过不去。
钱二式站定了,躬身施礼,问女子来意,女子也是欠身失礼,也不多说话,只说:“请公子将那把雨伞还给小弟闻九。”钱二式自然不知道闻九是谁,不过说到雨伞也就大概猜到是谁了,只是没想到那闻九看起来瘦弱胆小的样子却有一个彬彬有礼的胖姐姐。不过这并不能改变钱二式的本意。钱二式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一开始的时候闻九像他姐姐一样的有礼,说不定当时就给了,既然闻九惹怒了他,他已经说了日后会还回去,闻九想要就这样拿回去,钱二式就偏偏不给他。钱二式微微一笑,后退一步,突然向着墙外跳去,事出突然,那女子似乎也是大吃一惊,来不及其他动作,伸出手用力一扯,竟然将钱二式又给扯了回来,整个人成大字型“啪”一声砸在地上泥水里……
那女子看着钱二式的样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似乎被自己造成的效果吓到了,秀口微张,左手以袖掩面,呢喃道:“我又打人了,我又打人了,这可如何是好……”说着也不理会钱二式,便惊惊慌慌的跑走了。
钱二式从泥水中艰难的爬起来,正准备发飙,却发现面前已经没人了。看着身上的泥水,一番苦笑,反正已经是这样了,也不在乎更湿一些,冒雨上路也无不可,早些到达城里也好。
这次也许是钱二式霉运已去,走不多远,竟看到了一处租马车的商行,进去打了招呼,说了租车的要求,付了银子,要了热水洗漱更衣自不必多说。只是在钱二式正要上车离开的时候,商行老板似是不经意间说道:“公子既然乘车,这雨伞不如就还给闻九吧。”钱二式不知道这商行老板如何知道雨伞是闻九的,只是问了一句老板是否认识闻九,老板自然是认识的,钱二式知道了闻九的确“名气”挺大的,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跟闻九好好算算这笔账,谢过老板的好意,钱二式并不准备把雨伞留下,上车之时听到商行老板说道:“唉,这样的话,少君可就要去找你了。”钱二式也不理他,当然也不会理会老板口中那一副同情的语气,更没注意到钱二式离开之后,有几只信鸽自商行飞出。
坐马车自然比走路快得多,赶在天色将晚之时到达了小城,眼看无法再赶路,钱二式也就只好在小城里先歇着。这小城竟然也有个名号,叫做“离未城”,却也不知其中深意。
钱二式进了城,也没心思闲逛,想着直接找地方住下来先,在车里走了没多久却听到前方似乎聚集了一些人,十分嘈杂,便问车夫能不能绕过去,那车夫说道这城里人多却不好随意调头,在下个路口才方便调头。无奈下钱二式只好让车夫去打听前方是什么事,多久能结束。车夫离去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了回来。说是前方有一个富家公子样的人物在对一对母子发难,说是那个小娃娃乱跑弄脏了他的衣服,要小娃娃赔个十几二十两,那对母子自然赔不起,那富家公子不依不饶就这么闹了起来。看着外边依旧淅淅沥沥的小雨,前方看热闹的人却丝毫热情不减,使得钱二式兴趣缺缺,若是钱二式遇上这种事,大概赔钱也就算了,那对母子却又没钱。赶上钱二式心情不好,所以对那个公子不依不饶的态度就有点看不过去。于是钱二式走了过去,跟富家公子问了赔多少钱,拿出钱赔付了事,那富家公子看钱二式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不好再闹也就离开了,人群渐渐也散了。看那对母子在秋雨中瑟瑟的身影,钱二式脱下自己的袍子披在小孩子身上,又把雨伞递给那个母亲。虽然这把伞是闻九的,虽然自己从来也没遇见过这种事情,但是不知为何今天钱二式很想家,那个母亲也让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一时就这么做了。
钱二式转身上车欲走,却发现那富家公子与那对母子走的乃是同一个方向,想到离了自己的视线,那个公子再来欺负那对母子可就不好了,于是让车夫驾车慢慢跟着。过了三个街巷,果然那对母子不见了,却发现那把伞到了那个富家公子的手里,那公子走了没多远将那把伞交给了一名道人。这时,钱二式才知道,想必那道人又是一个被闻九请来“要伞”的人,钱二式低声念了一句:好一个闻九!便让车夫驾车过去,遇到人错身而过之时,钱二式忽然自车窗中伸手劈手将雨伞夺过,那道人一时不查,竟被钱二式得手,望着扬长而去的马车,道人摇摇头扬声说道:“你这样,少君会亲自去找你的呀!”
钱二式也不理会那道人说了什么,心里只是不快,不过一把伞而已,那闻九何必如此看不开,想尽办法要夺回去,莫非这把伞还是什么宝物不成?此事虽让钱二式心中不快,却也不过只是个小插曲而已。钱二式在车夫带领介绍下,遇到一处名为“万古客栈”的客栈就住了下来。
钱二式入客栈、登记下榻,连马夫也安置妥当,便叫了饭菜去房间等着上菜。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钱二式正要等不及了,门口传来敲门声,打开一看却是一个中年文士送了饭菜进来。那中年文士将饭菜摆好,却不离开,自背后取出一把油纸伞,冲着钱二式微微一笑说道:“方才便看到兄台对纸伞甚为宝贝,端地不凡,当是个懂伞之人。在下这把伞出自江南吴大师之手,何大学士亲自动笔作画,乃是市面上见不到的珍品,与兄台做个交换如何?”那吴大师乃是江南制伞名家,手下制伞,无一个不是珍品,那何大学士更是当世有名的鸿儒,这二人留下的作品,更当是珍品中的珍品。
钱二式既不懂伞,也不懂书画,只能摇摇头婉拒:“实不相瞒,在下既不懂伞,也不爱伞。这把伞乃是自一位故人手中借来,改日当还去。实不能与阁下交换。”
那文士摇摇头,暗自苦笑:“故人吗?兄台何必如此固执,你若换了,与你也好,与我也好。如此这般,只能为大家平添许多麻烦。”看着钱二式继续摇头,文士也摇摇头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样的话,只能劳烦少君亲自来找你了。你自求多福吧!”说罢拍拍钱二式的肩膀,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缓缓离开。
第二日清早,钱二式有意出门打听屠龙镇的方位,却被几个青衣小厮拦了回来,看着大厅里那中年文士的神情,钱二式明白闻九的事情不解决,这些人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好在钱二式本来也有意先解决闻九的事情,倒也不至于翻脸,更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里翻脸自己也决计讨不了好。反正客栈也是个人流颇大的地方,也不担心打听不到消息。
仔细看时,这万古客栈倒是个风雅之地,虽不至于“来往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来去之人却也都是风度翩翩,气宇不凡。那中年文士常坐的地方,墙上龙飞凤舞写着一首诗: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
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
前后更叹息,浮荣何足珍?
想必这也是万古客栈名号的来历。钱二式要了一壶茶,自斟自饮,等了一天闻九也没来,也没听到什么人谈论屠龙镇,有心去打听,却又不知如何去旁人的饭局里插话,十分尴尬,只好就那样喝茶等着。那车夫见钱二式待了一天,问还要不要用车,钱二式想着自己一时半会走不了,也就算了车钱打发车夫离去。
这一等,就是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