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当你处在一个多元而且无比复杂的社会,面对不知所谓而嘈杂的状况,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不作为就是最正确的作为。然而钱二式一连等了三天也没有人来找他解决问题。
这一天,钱二式依旧下了楼,在一楼大厅里点了一碗阳春面当早餐,吃得正开心却发现有几个人从门口匆匆走进来跟邻桌的几个人招呼一声,吵吵嚷嚷悉悉索索听不清说些什么,而邻桌的人听了那些人的话之后则一脸开心有趣的样子呼朋唤友的向外走去,不一会来来回回进进出出走出去了大部分人,不一会偌大的大厅里便只剩下了钱二式以及那位中年文士,连店小二竟然也跑了出去,想必是外面有什么热闹的事情可看,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热闹,让这些店小二连工作都不顾了。
过得差不多一盏茶功夫,店小二陆陆续续先回去,边走边谈论些什么,不时的还哄笑几声,想必那热闹是极有趣的事了。这三天来,钱二式也看得分明,那中年文士想必是这件客栈的老板。是以那些小二们回来之后先跟中年文士打了招呼,又纷纷叙述自己看到的热闹,说的时候夹杂着笑声,不时有人补充几句,零零散散的语句,也难为中年文士听得清楚,也不时跟着哄笑。大厅不小却也不大,此时人又少,那些人说话声音也大,钱二式又有心听,也多少听到了一些,只是听不清楚,依稀听的“闻九的老婆”“撒泼”之类的字眼,听到闻九的名字,钱二式自然多上心了一些,只是那些人来来回回无非是如何撒泼,如何哄闹,却总是不得要领。
不多时,那些住宿的客人,吃饭的路人们也三三两两谈笑着走了回来,高声大笑,声音更是肆无忌惮,谈论的也无非是闻九的老婆如何撒泼,路人如何哄闹的场景,那些人觉得有趣,钱二式却只是觉得无趣,一心想着稍后找个机会去见见闻九。那中年文士看着陆陆续续回来了这么多人笑着说了一句:“要到我们这里来了,你们几个去门口接着,不要让她闹到店里来。”话毕,便有几个店小二自荐跑到门口迎着。没等多久,喧闹声便从东街口渐渐传来了过来,人群尚未来到,喧闹声却已经传遍整个街道,其中还夹杂着小孩子蹦跳着吵闹的声音,听声音果然是渐渐向着这边来了!
听着要来,却来得很慢。听声音已经热闹了接近一炷香的时间,钱二式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那些人却依旧在远处喧闹,人声鼎沸。
“想去就去看看吧。今天这件事也少不了你。”钱二式猛地转过头,却发现那中年文士不知何时走到了钱二式的身旁。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闻九可走不过来了,只能你去找他。”钱二式还想要问些什么,中年文士也不给他机会,摇摇头,拍拍钱二式的肩膀,笑道:“看你的样子,你还没见过吧,去看看吧,长长见识。”说完转身在前引路,钱二式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跟着走了出去。
出了门口左转,人声似乎愈发热闹了,依稀看得见远处聚在一起的人群,二人快步走了过去,围在人群外边踮起脚去看,人群中一个身形健硕丰腴的妇人正在骂骂咧咧的向周围的人群哭诉些什么,闻九畏畏缩缩的站在女子身后遮着脸不说话。那位妇人想必就是闻九的老婆了。钱二式最是受不了这种喧闹的场景,正准备退去,却不知被谁提着推了一把,整个人越过人群直接丢去砸在了闻九身上,闻九下意识伸手接住了钱二式,定睛一看,愕然道:“是你?!”
钱二式笑了笑还未说话,那妇人突然转过身喷着满世界的唾沫星子嚷道:“是谁?抢你伞的人吗?给那个小骚浪蹄子写情书,还挺会藏事儿,啊?大家伙给评评理,啊,嫁给这么个窝囊废,我是倒了八辈霉了,可恨这天杀的贼汉子还在外面偷人,这还有没有天理啦!我辛辛苦苦,白天把屎把尿伺候这一家老小,晚上还要就着灯光缝缝补补,这天杀的贼汉子不好好干活也就罢了,跟着少君总还能有我们一口吃的。可恨那,赚得一点钱,这天杀的贼汉子也不往家里拿,都给了外面养的小XX,浪蹄子!天天往外边跑,夜夜不回家!饭是一口没少吃,钱是一分也没往家拿!嘿,现在学精了哎,写了情书藏到伞柄里!这是偷偷摸摸的,一点也不想让我知道啊,大家来评评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伞哪?伞拿出来!”这妇人真个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转着圈的说,向这个哭,向那个骂,闻九跟在后面一直说不是,想要解释却完全插不上口,那妇人转了一圈之后似乎想到了钱二式,向钱二式伸手来要那把伞。钱二式等了三四天,一直等着有人找自己来拿这把伞,是以一直随身带着,方才出门也就随手拿了出来,在这妇人骂街的时候,钱二式只觉得头脑发晕,双耳如雷鸣,几乎听不清妇人说了什么,是以妇人一说要伞,钱二式下意识便把伞丢了过去。
那妇人接过伞,在伞柄处顺时针转了几圈,伞柄果然被卸下,从中掉出一卷细细的纸卷。妇人拿出纸卷,向着周围的人展示一圈,又继续骂道:“还真有!我了个天呐!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呀!姓娄的小XX,千人骑万人压的小骚浪蹄……”
“住口!”这一声大喝自人群外而来,声不很大,却偏偏压过众人的喧闹声,连妇人的骂街声也从中掐断,想是发声之人以内力发声,势要止住那妇人接下来要说的话。人群自动分开,显露出人群外发声的那个人,赫然正是那位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缓缓走进来,从妇人手中抢过那张纸卷,妇人有意不给,被中年文士瞪了一眼只好把纸卷递过去,不知是畏惧还是顾虑。中年文士接过纸卷,收入怀中,先冲着周围的人群扬声道:“都散了吧!”众人缓缓散去,虽有不甘心之人,却也不敢久留。众人散去之后,中年文士叹息一声,对那妇人说道:“弟妹啊,为兄知道你委屈,所以你平日里吵闹,即便闹到店里,大家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要明白,娄家与少君家乃是世交。若非出了那些事,……唉,反正,你若是指名道姓的骂了,少君面上不好看,我们也保不住你!”
那妇人想必知道中年文士说的在理,也不争辩,只是默默抹泪。在人群中意气风发的彪悍逝去无踪,仿佛只是一位心中受伤的普通妇人。妇人哭泣着,抽噎着,也不知嘟囔些什么。
中年文士叹息一声,说道:“弟妹,你也不必伤心,今日这事,的确是你误会了小九。这封信,唉,这封信!”沉吟良久,似是思量了许多,中年文士才叹道:“这封信不是小九写的。偏生惹出了这许多事,我又哪里管得了你们家里这些事!”说罢也不理会钱二式三人,转身走回店里。钱二式连忙跟了上去,虽然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既然伞已经还回去了,应该就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吧?
钱二式跟着中年文士进了客栈,中年文士回头看了钱二式一眼,点点头示意钱二式跟上来。钱二式便一路跟着中年文士去了二楼雅间。中年文士坐在临窗的位置,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静默不语,钱二式不好坐着只好站着中年文士身后不知所措。过了片刻,有人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却是一位青衣小厮端着些许酒菜走了进来。酒菜摆好之后,中年文士叹息一声转过身来,邀请钱二式入座,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又为钱二式斟了一杯酒,并不说话,一饮而尽。饮罢又斟一杯,又一饮而尽,如是者三。三杯酒下肚,中年文士静静望着钱二式说道:“在下暮归人,你可以叫我暮先生或者暮掌柜。未请教公子如何称呼?”
钱二式说了自己的姓名,却忽然想起楼下那句诗“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一时失神,下意识便要问,暮先生抬手示意钱二式不要问,自顾说道:“往事已矣,公子不必多问。方才这三杯酒。第一杯酒敬公子。敬公子性情宽仁,猝然加之而不怒,是为可敬。第二杯酒还敬公子。敬公子心地坦荡,闻九不来,公子便安居三日而不动,当真可敬。第三杯酒还是敬公子,不只是要敬公子,只怕还要劳烦公子。”说到此处,暮先生望着钱二式顿了顿,钱二式连忙举杯自斟自饮饮了两杯,又欲饮第三杯时,却被暮先生伸手止住,暮先生又继续说道,“这三杯酒公子且慢饮。听我细细说来。缘法一事,自古难明,有心者却处处留意。小九一家的烦心事,想必公子今日已然见识过了。这其中牵扯到往年一些旧事,剪不断,理还乱。是以往日再闹再烦,我们也都只是视而不见而已。幸而公子来了,倒是让在下看到了解决这桩旧事的缘法所在。公子不必忙着拒绝,且听我说。伞中信件虽非小九亲笔的相思之语,却也与小九有着莫大的关联。我本是不同意小九这么做,却又无法阻止,却被公子阴差阳错的制止了,此是一缘。此事弟妹本不知晓,我纵然想要一举解决,却也不好坏人人伦,而公子坚决持伞,酝酿三日而事情自然败露,此是二缘。此事牵涉娄家,牵涉到了少君,自然不可等闲视之,而公子出自黑风山,却不须顾虑太多,此是三缘。公子可明白?”
钱二式当然不明白。虽然暮先生前前后后说了一大堆,但是说的越多,钱二式越不明白,而且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钱二式当然是要拒绝的。这边钱二式正在酝酿该如何措辞才能够足够委婉而且清晰的表达自己绝对不想搀和这件事的想法,那边却又有一个青衣小厮带着一只鸽子走了进来,活的鸽子!想必是信鸽了,暮先生看钱二式在出神,以为钱二式在考量其中关键,自然要留出时间,信手接过信鸽,取出信件摊开逐字阅读。这一看不要紧,信里的内容却让暮先生大吃一惊!
暮先生吃惊之余也不顾钱二式在场,直接便吩咐那青衣小厮道:“去通知郝道人,齐公子等人,让他们速到城外风雨亭集合,少君有事吩咐。通知老李,让我们的人也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计,随时准备出发。发信给张老板,让他准备好迎接少君。要快!”小厮连忙下去按着吩咐行事。
钱二式听着暮先生的声音,知道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便要退下。暮先生却叫住钱二式,苦笑道:“事情有变,只怕还要更麻烦公子了。虽不算什么好事,却也没什么恶意。请公子随我来吧。”钱二式看着暮先生认真的面容,知道如今是已经不容拒绝,只好跟着暮先生下楼。万古客栈的门前已有人备好了马车,暮先生带着钱二式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出城去风雨亭。
随着马车咕噜噜的动了起来,钱二式才有时间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暮先生叹息一声缓缓开口说起这一桩莫名其妙的事。
“前些日子你抢了闻九的伞,那把伞对闻九很是要紧。所以闻九清了自己姐姐,还有车行的张老板帮忙向你讨要。你坚决不给,张老板便又通知了我,我便让齐公子、郝道人他们想办法把伞从你手里‘骗’过来,当然都没有成功就是了。只是没想到,张老板不仅通知了我,还真的通知了少君。若是往日,少君留意这件事的话,你虽有些麻烦,我自然还能保你一命。若是你能帮忙解决闻九的家事,想必少君便不会再为难你。”
“唉,谁想到少君竟然这么年轻气盛呢!少君素来有孟尝之志,欲携天下有志之士,惩恶扬善,闯出一番白日青天!我等也是为少君的气度所折服,愿受少君驱使,赴汤蹈火。”
“这次你抢了闻九的伞,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奈何少君早有心拿黑风寨立威,便将此次的事情以‘黑风山强人无法无天,大肆劫掠,必将劫掠州府’之名告知了县令。县令情急之下,便让何县尉领了五百人跟着少君,要扫荡黑风山!”
“黑风寨强人盘踞黑风山多年,实力不凡。老当家在时,便是雷大人都不能平灭黑风山,如今老当年虽已不在,黑风山势力仍在,决不可轻举妄动。少君终归还意气风发的以为找到了剿灭黑风山的理由,实在是不智啊!”
“不过,即便不能胜,少君这些年在黑风镇一代也有些风云之势,倒也不惧黑风寨,钱公子,你稍后要一直跟在我身边便好。此事也算是因你而发,你要多加小心。”
钱二式直到此刻才算是听得明白,先前闻九等人一直说着“少君就要来找你了”时,为何语气中为带有那般同情的感觉,难怪暮先生换伞不成时说是彼此都麻烦。这少君不知是什么人,竟有心要荡平黑风寨那般庞大的山寨!钱二式在黑风寨待了不少日子,对于黑风寨的强大自然是心知肚明,若是少君能与黑风寨抗衡,果然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真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滔滔浪潮难平息。闻九信伞方脱手,少君攻山事又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