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水管家自前院一路向后宅偏园狂奔,袍袖高挽,露出两条青筋暴起的大粗胳膊,在经过武场的时候,还顺手从院门后捞起一根脚腕的棒槌握在手里,这架势引得那些正在忙碌的下人纷纷驻足观看。
“老管家这是干嘛去?要打架吗?”
“什么打架啊,没看是往后宅去吗?!那儿住的全是陈家的夫人小姐,他能去打谁?谁能跟他打?”
“不会是去捉奸吧?”一个刚来的下人,开玩笑地说道。旁边一个年纪大些的被他这话吓得忙捂住他的嘴,直到老水的身影在远处消失才松开。
“找死吗你?!这可是陈家,什么话你也敢乱说?这么大的院子,打死你随便找个废井扔进去,就是司衙院都查不出来!”
那人后怕地喘了口气,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又呸了几声,看了看四周没有外人后,忙拉住旁边那几个老乡说道:“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今晚回去我请酒还不行吗?”
那个捂住他嘴的人笑了出来,说道:“老子要竹叶青!”
先前那人吐了口唾沫,骂道:“要死啊你,烧刀子还不够你喝的?!”
另外几人指着他大笑起来。
新人不知道陈家的旧事,而一些在陈家时间够久的人,在看清老水手里的那根棒槌后,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鹅蛋。有人记起前几天回到陈家的那一行人,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青衣小厮闷头闷脑地跟着老水往后宅行去,一路上注意到那些下人表情各种古怪,有的茫然不知所谓,有的想笑却不敢,有的叹气摇头,不由让他更加好奇老水生气的原因。
陈家偏园的那处宅院里,齐丞和薛雪并坐在一个秋千上,薛雪身材娇小,坐在秋千上脚也不着地,索性脱了鞋与袜,雪白的赤足悠荡在空中,全让齐丞一个人费力的蹬着秋千。
一只比熊犬安静的趴在旁边的草地上,懒洋洋的像一只雪白的毛毛虫。
冬儿那丫头洗漱后就离开了后宅,将这里留给他们做二人世界,齐丞本想孤男寡女能做点什么,没想到薛雪居然从卧室里抱出来一只比熊。
刚开始齐丞为了哄薛雪开心,还逗了逗这只叫小米的小家伙,哪知道逐渐地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劲,只要齐丞一靠近薛雪,这家伙就立马蹲在地上,呼哈着舌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这样如何能温养情趣?
没想到一只畜牲也能当灯泡,齐丞气得牙根儿直痒痒,在薛雪嘲笑的眼光下,不要脸地跟小米斗起了鸡眼。
小米只是普通的比熊犬,又不是传说中的地狱三头犬,怎么会懂得斗鸡眼,毫无疑问的齐丞获胜。
那小家伙反复地看了看齐丞,又看向微笑不语的薛雪,打了个哈欠,哼唧两声后踱步到薛雪跟前弯下四肢,下巴紧贴着地面趴了下了,确实很像只又柔软、又有手感的毛毛虫。
齐丞得意的笑了笑,薛雪给了他一个大白眼,雪白的赤足悬在小米身上,微风吹动小米柔软的毛发,轻抚薛雪嫩白的脚掌,她觉的很有趣,翘着脚,咯咯地笑了起来。
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的小一些,会显得睫毛很长。齐丞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觉得每一根都会说话。
薛雪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自己老是容易脸红,而且越来越红。她感觉脸颊很烫,低着头,不敢看齐丞。
齐丞依然呆呆看着她灵动的睫毛,白嫩的肌肤,红润的双唇,感叹着混沌的美好,居然能创造如此美丽的生灵。
过了很久,薛雪依然低着头,脸色变得正常。齐丞依然看着她,只是瞳孔的焦距已经不在她身上,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气氛如果有颜色,那先前便是粉红色,现在变得有些灰暗。
前路渺茫,越走越黑。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齐丞缓过神来,目光重新在薛雪身上定焦,目光中充满歉疚与心疼,好在他叫齐丞,他最不要脸,最会逗弄女孩子开心。
“哪儿来的比熊?养它做什么,想要宠物下次我去山里给你捉一只水狐,毛发可比它柔顺多了。”齐丞脚尖点了点小米鼻子前面的空地,语气中充满了嫌弃。
小米似乎听懂他在说自己,茫然地睁开眼睛抬头看了看,紧接着哼了哼鼻子又趴下了。
薛雪生气地用脚把齐丞的腿踹开,说道:“狐狸能做宠物吗?跟你一样浑身骚呼呼的,可别拿它跟我家小米比!”
水狐狸是一种深山魔兽,皮毛顺滑擅长泅水,最喜欢吃鱼,没有攻击性却极难抓捕。它的皮毛是魔兽猎人最喜欢的目标,用药水煮泡去掉水腥味和骚味,一张皮就够一家普通百姓生活一年。
可活物却不怎么令人喜欢,齐丞自然不会不知道,算是给薛雪一个发泄口,骂自己几句能心情好些。
齐丞装作尴尬的样子,一脸糗样,薛雪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齐丞挠了挠脑袋,心里暗自得意。
薛雪心情好了些,右手把住齐丞的左手臂弯,左手握住秋千绳子,身体微微后仰,赤着的双脚一上一下轻轻悠荡着,很是惬意。
齐丞感受左臂传来的柔软触感,感觉自己真正像个男人,要比在流清河的花船上令人感觉更好。
“冬儿那丫头呢?”齐丞明知故问道。
“服侍老太君起床去了。”
“她才多大啊,一个人能行吗?”
“刘妈妈从乡下回来了,要不我哪里敢放她一个人去服侍。”说着这话的时候,薛雪还给了齐丞一个嫌弃的眼神。要不是他大清早的出现在这里,这会儿她应该在后院服侍老太君了。
齐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来得确实不是时候。
“这秋千你什么时候挪过来的?怎么也不调高一点。”齐丞使劲蹬着地面,装作有些不满,抱怨着说道。
薛雪白了他一眼,低头看着自己秀气的小脚丫说道:“小少爷现在对木马秋千这些玩具已经没兴趣,我就跟少奶奶要了过来,每天在这儿坐坐挺好的。以前没想过还能和你一起坐在这里,所以高度是按照我的身高调的。”
齐丞觉得她是在埋怨自己这么多年没回来,有些愧疚,皱着眉头想了想想,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必须要说点什么。
“小时候咱们四个人摆弄了半天才弄了这么个秋千,结果只能坐得下三个人。每次玩的时候,老三都会抢着上去,剩下我们两个和大哥猜拳,大哥老是输,就在秋千后面帮我们推。推的高了,我们就能看到院墙挡住的夕阳,那时候的夕阳多美啊!”
薛雪扑哧一声笑了,意识回到很久以前,瞳孔有些失度,嘴角残留的笑容淡了些,却比之前更加迷人。
“你还好意思提呢,那次你在秋千上手舞足蹈地喊着让大少爷用力推,就为了再看一次夕阳,好不容易大哥把咱们推上去了,你却松开手要抱住太阳,结果把咱们三个都甩出去了,我和老三都没事,就你一个人摔得头破血流的。”
齐丞摸了摸后脑勺,那道疤痕至今还能摸得出来。他狡辩道:“那次是个意外,谁想到你和老三没抓住绳子。”
薛雪哼了一声,伸手捏住齐丞的耳朵转了个圈,骂道:“你坐在中间掉下去了,我和老三还能好?那时候我们才多大?”
齐丞龇着牙,似乎有些忘却,眯起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努力想回忆起来。
“好像是……大哥八岁,我七岁,你和老三六岁。”
韩雪惊讶地看着他,连捏着耳朵的手都忘记了用力。
大宅院生活的孩子,童年总是免不了有些无聊,家规麻烦多,只能在书房、武场之间徘徊度过。齐丞他们也免脱不了这种恶俗,几年的单调生活,即使偶尔掀起一点波浪,也不足以让他们铭记,只能算是童年的标记而已。
薛雪就是如此,那次的事件,算是她内心对童年的回忆,却不像齐丞一样,说回忆便能想起那一年是哪一年,想起他们当时的年龄。
齐丞顺势握住韩雪的手,捂在心口,看着她有些迷茫的眼睛温柔道:“那次我额头摔破了,留了很多血,老三吓得躲在树后面,大哥跑去叫大夫,而你却捂着我的伤口,连哭都不敢太大声,就蹲在我身边,看着我的眼睛不停说,不疼,不疼……”
小姑娘目光有些呆滞,很意外齐丞居然能记得那么多细节。
“那时候你最胆小了,早上起床看到床头有只蚊子都不敢动手打,可是那天你就那么双手鲜血的捂着我的伤口,一直到管叔过来,接下来的几天,你还坚持亲自帮我换药。”
齐丞一拉薛雪的手臂,顺势把她搂在怀里,鼻子绣着她发丝的清香,轻声道:“就是那时候开始,我发誓再也不让你害怕,不让你哭,但是我没做到,雪儿,对不起……”
薛雪靠在齐丞的怀里,眼角有些湿润,声音沙哑道:“我一直都没有怪你,你们兄弟有你们的路要闯,我真得不怪你!我只希望你有一天走累了,能记得一回头就能看见我,看见我在我们相爱的地方等你……”
齐丞听着她的哭腔很是心疼,搂得更紧了些,想着这些日子一直纠结的那句话,忍不住说出口:“雪儿,我……我想……”
还没等他说完,院门发出嘭的一声响,好像被人踹了一脚,吓得少年少女立马脱离了暧昧的状态,少女慌乱地从少年怀里挣脱站了起来,匆忙地整理有些凌乱的衣服,仿佛这是一场真正的偷情。
齐丞黑着脸坐在那里,很是不满院外那人出现的时机,却又不敢发怒。
院门外的人并没有说话,但俩人都能猜到是谁。他不出声是在等薛雪给他开门,但齐丞还在这里她哪里敢。
齐丞知道她在想什么,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一双丹凤眼又恢复了先前的邪气,看着少女有些着急的样子,宽慰道:“我马上就走。”他话音顿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
少女哪儿能等他说完,推搡着他向墙角走去:“你赶紧走吧,大少爷也该起床了,不要误了你们的正事。”
齐丞有些不甘心,又害怕门外那人手中的木棍,眼珠一转,伸手摘下墙角晾衣杆上的亵衣,在鼻前晃了一下,调笑道:“跟你一样香咧!”
薛雪被他的赖皮模样气笑了,羞怒道:“还不快滚,小心管叔打断你的腿。”说完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后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在后巷等我。”说完便红着脸转身去给老水开门。
齐丞愣了一下,明白了薛雪的意思,顿时心头一暖,有些好笑地将那件微湿的亵衣放回原处,抬起右脚在墙上一借力,便轻巧的翻上墙头,正准备跳下去的时候,心有不甘地回头看着薛雪曼妙的背影,猛然喊道:“雪儿,我想娶你!”
说罢书生不等她做出回应,翻下院墙脚尖略做缓冲便稳了下来。不料墙角下正蹲着一个手提一根木棒的青衣小厮,面带狠色望着自己,把他吓了一跳。
那小厮见他落地,便猛地站起身来,举起棒子作势要打,却不知为何手中的棒子没有落下。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那青衣小厮面色红了红,觉得齐丞先前能喊出那话不会是坏人,虽然确实是行为放浪了些。他一咬牙,把棒子扔在地上,闭着眼睛指了指身后。
齐丞感激地抱拳一笑,小声的说了声:“谢谢!”然后撒腿就跑,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拐角处。
而小院另一侧的老水管家却清楚地听到了书生那句真诚的求婚,没有等到小院另一侧传来动静,就怒喊到:“齐丞,你再敢骚情小雪,我打断你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