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弦翌刚起床不久,站在一面落地铜镜前整理衣冠,身体像一把规尺一样直,一样正。
他的眉毛与眼睛之间的距离有点远,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更多的是不苟言笑的严肃。体魄强壮,配上一件蓝色长衫,让他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浩然正气。
就在他准备束发的时候,房门猛地被推开,齐丞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陈弦翌回头看了他一眼,将蓝色发带系好,说道:“又被管叔堵了?”
齐丞喘着粗气,摆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好久才缓过劲来,后怕道:“还以为迈进了清虚境界会安全的多,没想到还是被管叔发现了,苦练多年的翻墙技术白瞎了。”
陈弦翌把发髻整理好,照了照镜子满意地放下梳子,转身走到他身旁坐下,给他倒了杯茶,说道:“管叔做了几十年的管家,最擅长的就是防贼,你老是这样偷偷摸摸的当然不好。”
齐丞嘿嘿一笑道:“娶的不如偷的,偷的不如偷不到的,大哥你成亲太早,不懂得!”
“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应当光明磊落,什么时候你明白这些道理,就离实境不远了。”陈弦翌知道齐丞在开玩笑,还是不喜他玩世不恭的态度。
“实境哪有那么好突破,大哥也只不过摸到了它的门槛,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许姨虽然不拦着我进她的楼子,但从来不让我在那儿留宿。我白日流连花丛,那也是自在潇洒,意在解脱修行困闷之苦。”齐丞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竹骨扇,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对所谓的潇洒花丛间很是得意。
“修行之人当以天道为信念,像你这样留恋世间繁华,何时才能脱离生死之苦,修道成仙?更何况现在三界这般形势,那里是你放浪形骸的时机?!”陈弦翌眉头一竖,正色说道。
齐丞干笑了两声,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态度,绕开了话题。
“东子回家两天了,不知道搞定了没有。”
“哪有那么容易,老爹年纪大了,东子又孝顺,还不会撒谎,可能现在都还没说出口,晌午你去一趟城北帮帮他吧,老爹没那么好糊弄。”陈弦翌端起茶杯,看着漂浮在水面的茶叶,心里有些浮躁。
齐丞脸上浮现几道黑线,腹诽道这是什么话,好像我最擅长糊弄人似的。
不过他不得不答应,这件事确实只有他能搞定。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陈弦翌抿了口茶,想了会儿说道:“下午齐天坊有个拍卖会,昨天就送来了请柬,看拍卖单上的物事还不错,有几件东西,连老爷子也忍不住心动,你叫上东子陪我去一趟,拿下几件法器。”
齐丞皱了皱眉,问道:“以往齐天坊的规矩不是在拍卖之前先到陈家询问吗?如果有我们看上的东西,谁能比咱出价更高?”
陈家在长安城是著名的财大气粗,长安城上的了档次的地方,比如买药的回春堂,卖剑的铁匠铺,卖脂粉的桂花楼,还有大唐最大的拍卖场齐天坊,有了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通知陈家,只要陈佳看得上眼,出的必然是最高价。
这次齐天坊举行拍卖,居然事先都没给陈家消息,想来是他们认定有人会比陈家出家更高……或是那些拍卖品能给他们胆子与陈家竞价,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会比陈家自己定价高很多。
“这次拍卖跟以往不同,并不是齐天坊收集的拍卖品,而是有人寄托的。”陈弦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齐丞惊讶道:“是哪条道上的?个人的物品怎么可能上得了齐天坊递给陈家的请柬!”
“哪条道上的也不是。”陈弦翌续上茶水,继续说道,“听说是个散修,几年前在那个地方得到的上古器件,虽然是残缺的,不能发挥多大的威力,但还是留有一些混沌气息。”
那个地方不知道是哪个地方,陈弦翌说起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神中忧虑,有向往,更多的是忌惮。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请柬递给齐丞。
“齐天坊特意将送给长安那几家的请柬与那几件物事放在一处,只是一夜时间,竟然让一张薄纸沾染上了混沌气息。”
齐丞小心地接过那张纸片,凝视片刻后,开始将体内元气慢慢渡入手中的纸片,感受到元气属性产生的微妙变幻,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好强的混沌气息,虽然有些斑驳不纯,但想来开天神斧应该是能够吸收的,难怪伯父会特地叮嘱。”
陈弦翌握着茶杯的手紧了些,齐丞连忙闭嘴,后悔自己不该提起此事。
“开天神斧的修复已经完成,再吸收混沌之气也什么用了,或许真像矮人族交代的那样,只能等有缘人唤醒神斧的灵性,才能让它的神威重现三界。”
齐丞安慰地拍了拍陈弦翌的肩膀,知道他一直介怀不能与神斧感应的事。这是陈家内部的事,他也插不上手,只能接着说道:“那拍卖会还有参加的必要吗?这样的好东西,想来不会是一场简单的价钱拍卖,以物换物的可能最大。”
“当然要参加,那些混沌气息在那个地方侵染数千年,能在那里遮挡我们的气息,这样一来下个月要做的那件事至少能提高三成的成功率。”
陈弦翌摸了摸手中仍有余温的茶杯,又补充了一句。
“也能帮助我们活下来的几率大些。”
提起那件事的凶险,齐丞也有些沉默,手中的请柬微微扇动,竟出神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陈弦翌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不忍,犹豫道:“要不我去跟奶奶求情,临行前让你和小雪成婚?”
齐丞吃惊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声音消沉道:“不行,我没把握活着回来,就不能耽误她。”回想起那丫头先前居然有向自己献身的想法,齐丞便有些好笑,或者说是痛心。
先前他求婚的举动,在他自己心里,其实更像是在圆满他们俩的恋情,也算是个约定。
他一定会娶她,只要能活着回来。
陈弦翌明白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露出笑容,就像刚才齐丞拍他一样,像是承诺:“有大哥在,绝不会让你和伢子出事。”
齐丞报之一笑,道:“大哥是陈家的继承人,你才是最不能出事的人。”
陈弦翌摇了摇头,刚要说话,门外便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孩童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后面跟着一个面带浅笑的少妇。
那孩童进门看到齐丞在,面露惊喜,顾不得向爹爹请安,便大声喊道:“二叔过节好,大吉大利!”说罢便眨着大眼睛,向齐丞伸出了两只肉嘟嘟的小手。
齐丞原本看着小孩子进屋十分欢喜,现在看着眼前的一双小手却有些傻眼,这是要压岁钱的节奏吗?重阳节虽是大节但又怎能与春节相比,哪有要压岁钱的道理。
知道小孩子是在胡闹,齐丞却不敢直言拒绝,只能求助似的看了眼在陈弦翌身旁静坐微笑的少妇。
那少妇衣着华贵,身上的饰物名贵至极,在陈家地位必然不低。可她完全没有帮他解围的意思,反而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副要看热闹的样子。
齐丞苦笑一声,见自己的大哥也跟自己一样,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得在那孩子期盼的目光中伸手入怀,摸了摸怀里干瘦的荷包,有些后悔昨日在书香亭的大手大脚,剩下这点碎银子,怎么可能满足眼前这位陈家的小祖宗。
他眼珠转了转,将孩童抱到腿上,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故作严肃道:“焱儿又不乖了,重阳节又不是过年,哪有什么压岁钱给!”
焱儿可爱地皱着鼻子,委屈道:“二叔和爹爹刚回来当然不知道,端午节的时候娘亲带我去给祖奶奶问安,祖奶奶很高兴,给了我一个大红包,还说以后只要过节,焱儿拜过年的长辈,都要给焱儿压岁钱,焱儿很乖的,每次过节都要在后宅给每一位长辈拜年。”
小孩子舔了舔嘴唇,小模样吓得齐丞眼角抽搐了几下。他这时候才知道这位陈家小少爷整日拿着他都眼红的前朝名家字帖学字,究竟是哪儿来的钱了。
少妇捂着嘴低声笑了笑,撇看到陈弦翌的眉头皱了一下,想起丈夫对繁文缛节超人的执着,连忙解释道:“夫君常年不在家,奶奶怕焱儿哭闹,特意安排了这事哄他开心,我事先都跟后宅的人打过招呼了。”
陈弦翌面色稍缓,也知道这些年自己出门在外历练,没有尽到一个男人对妻儿应尽的责任,心下有些愧疚。
他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从齐丞怀中把儿子接过来,心疼的看着他,柔声道:“焱儿听话,以后爹爹每次出门回来都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焱儿拍拍小手,高兴道好,但大眼睛一转,胖乎乎的小手一指齐丞,嘟着小嘴仰头看向父亲,瓮声瓮气地说道:“可压岁钱焱儿也想要。”
一旁的齐丞顿时头大了起来,苦哈哈地向大哥大嫂摊着双手,示意自己最近囊中羞涩。
少妇见齐丞出够了丑,掩嘴一笑,捏了一下焱儿的小脸,道:“焱儿,今天晚宴三叔也会来,到时候一起收压岁钱好不好?”
小孩子皱着眉头想了想,鼓着腮帮子有些失落的点了点头。
齐丞松了口气,知道大嫂不想自己呆在这里妨碍他们夫妻享齐家之福,连忙起身告辞。
陈弦翌笑着拍了拍焱儿的小脑袋,对齐丞道:“回春堂新进了一批药材,你去帐房取一千两银子,买两株灵芝带去给许姨补补身体。”
齐丞眼睛一亮,点头点头转身离去。
待齐丞走远,房中的少妇抱怨道:“你这大哥当的,明知道他的手里存不住银子,还要变着法给他零花。”
陈弦翌报之一笑,哄了孩子几句,便唤门外的姆妈进来把焱儿带出去玩耍。
他站起身扶起少妇坐到铜镜前,将她刚梳起的发髻解开,拿起一把白玉梳仔细的帮她梳头。
少妇有些僵硬的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站在自己身后的丈夫,眼角忍不住有些湿润,忙低下头用手帕擦拭。
陈弦翌明白这几年妻子的不易,抚着她的秀发温柔道:“当年娶你回来的第二天,我就是这么帮你梳的发髻,记得你当时可是高兴害羞得紧,怎么这会儿又哭起来了。”
少妇听着这话,泪水又止不住留了下来,有些埋怨道:“你整日奔波劳碌,多年没有帮我梳头了,人家这是高兴。”她想了想,声音有些不准确地说道:“这叫……喜极而泣?对,就是喜极而泣!”
陈弦翌摇头笑了笑,将发簪插好,蹲下身来,左手紧握着妻子的右手,右手轻抬她的下颌,盯着她泪眼婆娑的双瞳,声音越发轻柔:“婉儿,娶你的时候我发过誓,会一辈子对你好,等到天下安定,举世太平,我们就像黎叔一样,找个偏远的小镇,只求衣食无忧的生活,然后看着焱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我们儿孙满堂,无忧无虑,好不好?”
宋姮婉破啼一笑,似是对丈夫幻想的未来很是期待,很快,她漂亮的大眼睛闪了闪,话锋一转,歪着头看着丈夫英俊的脸,幽怨道:“那苗城的那位木姑娘呢,到时候要不要一起接过来?”
陈弦翌愣愣地看着妻子有些调皮的模样,仿佛这时候才记起他的妻子也只是个刚满二十的女子,即使早已为人妻,还是摆脱不了小女人的心态。
他苦笑一声,才明白自己下个月又要出远门的事,早已让妻子不满到了极点。
接下来,不免又将是一段驯夫记的桥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