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菲亚酒店奢华无比,门口铺着红色地毯。酒店内部,中式家具陈设满堂,墙壁上的名人字画点缀出些许古老文艺的气息,但这也遮盖不了物质欲望在大厅里肆意弥漫的味道。偌大的厅堂当中有一张皮质沙发,坐着一男一女,男女都衣着朴素,连过路的服务员都比他们光鲜亮丽。酒店转角处玻璃窗外蹲着个身著制服的警察。这位警察着装的制服是市级警察局的统一标配,其本人已年近古稀。
他叫李园,作为该市警察局局长已有四年之久。此刻,他正探着脑袋向里边张望。服务员偶尔望向窗外时,他又会惊慌地俯下身子。对于警察来说,奢华就意味着腐败;普通人精神依赖的物质在他看来不过是些无聊乏味的东西,旁人荣华与否他毫不关心,但见厅里那俩人享受的模样,他还是不由得在心里咒骂了几句。
坐在厅内的是杨万利夫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晨第二维度的世和警下发的“B级通缉令”中应该已经登入了这两人。
李园能发现这二人,得益于一处号称“真相世界”的宅所。该宅所并未座落在繁华的市区,其地处远郊内海的一个岸边,是一幢十分陈旧的跃层小楼,普通异常。那个年代,人口因维度战争大幅下降,地球维度拥有大量异族移民,地皮房产都在不甚合理的低价区间游荡。各国政府的功效因第二维度的强权干涉直线下降,甚至连管辖权利都名存实亡:它们即不能参与贸易支配,也无法收纳税收,许多国家的货币被强制取代,世界金融环境几乎完全依靠第二维度一手掌控。
宅院的主人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独自而居,他把一楼用作办公场,二楼作为生活地。门头不立招牌,他树立在路边的招牌上用漂亮的隶书写的是“真相的世界”,李园驱车路过时因好奇曾进去与之交谈过,其主人声称:“只要是你想了解的一切,我都能满足你。”
为了能在通缉令下发的第一时间抓捕杨万利夫妇,李园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求助了这位号称知道真相的青年,对方收取了不菲的佣金后给出的地址正是此处酒店。那位青年曾经这么跟李园说道:
“那里是第四维度‘玛菲亚联合商会’在地球开设的分店,玛菲亚商会的首领是第二维度出身的人,那个人身为警察的你应该熟悉,而他们在地球的酒店就是交易人口输出的大本营,凭你们一个市级警局是难以招架的,我劝你还是直接求助三十八国集团,最好不要自己行动。”未到达酒店亲眼见到杨万利之前,抱着半信半疑态度的李园应付般答应了青年的建议。然而他没有向三十八国集团通报目标位置,而是命令市级警察局所有警员对该酒店进行大范围包围。
这幢建筑高有四百米,形形色色各个维度的人都有,如果贸然进去抓捕杨万利夫妇,别说是玛菲亚商会找麻烦,单凭里面各色人种以自己维度的立场进行声讨,那就足够整个地球维度犯难了。李园认为自己吩咐了区域包围,范围较大,既不会引起住客及杨万利夫妇怀疑,也不会留给玛菲亚商会找茬的借口。只要在这等着,杨万利夫妇一旦离开酒店,即刻尾随抓捕便能水到渠成。区域内道路业已封锁,他们既跑不掉,支援也会相对迅捷。
可见厅内的二人一副悠然之貌,没有起身之意(甚至用餐时也是在大厅)。整个上午,他们就坐在皮质沙发上,像是在等人,又似在消磨时间。酒店门外的世界和即将下发的通缉令似乎与他们毫无关系。
李园耐着性子看窗内的两人是如何安享时光的,他笃定二人一定会从酒店离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头顶却突然传来螺旋轰鸣的响声,与此同时,只见厅内的杨万利夫妇站了起来,提着行李箱就向电梯走去。
李园瞥了一眼不远处保安把守的正门,焦急的咬牙切齿。他疯狂地拍打起窗户玻璃试图阻拦二人进入电梯,杨万利夫妇闻听响动,见到身着警服的李园却更是加快了步伐。懊恼的李园对于自己的作为后悔不迭,同时也忘了那些恶心至极的条条框框。他仿佛回到了维度战争之前的年代,掏出对讲机大声地喊道:
“全员立即进入酒店抓捕杨万利夫妇!他们要乘坐直升机离开了!”言罢,将对讲机随手一扔,拔腿就往酒店大厅跑去。
门口的保安看见这位七旬老人的警服,不由分说就按响了警报。保安二人上前架住李园,反其手押在身后。与此同时,市警察局数十辆警车接踵而至,近百名警员手持枪械纷纷从车上下来,齐刷刷的枪口对准了两名身材健硕的保安。
黑洞洞的枪口使李园突然醒悟过来。他瞥向保安的臂章,第二维度的官方名称赫然在目,响彻天际的警报声也依旧震耳欲聋。头顶的直升机已安然离开停机坪,酒店前院的大门也被封锁,所有的警察都被锁在了庭园里。两个保安亮出第二维度安保证件及该酒店所属国的法律条文及协约备忘录,要求院内所有警察立刻放下手中武器。
警员们面面相觑;两鬓斑白的老人屈辱地点了点头。所有在场的警察便因两页属于第二维度的纸张而撇弃了执法尊严,不仅如此,他们还因身为地球维度公务人员因公擅闯酒店而未提前通报的缘故,将接受维度最高法院的传召和审判。主犯毋庸置疑——这位在此躲藏已久的警察局长很可能将要受到严厉的处罚。
在被保安押解到酒店办公室之前,李园将“真相的世界”的地址偷偷递给了一名下属。这一群维护安定的警察,此刻就像第二维度豢养的家犬,毫无尊严可言,也没有任何立场反抗。
李园被独自闭锁在酒店办公室里。五个小时之后,身为局长的他被四名法警押解上了传送场,最终来到了维度世界最高法院的所在地,第二维度。
开庭之后,审判长宣读了原告诉求。玛菲亚商会以公职人员进入酒店为由,要求该国政府出面道歉,同时要求上级部门撤销李园职位,并以违反条约之名要求赔款。
原告方律师面向李园问道:“你是否知道自己踏入的庭园是玛菲亚酒店?”
李园咬着牙回答道:“知道。”
律师得意地说道:“根据维度条约第一章第二十三条,与一国政府达成协约并保留有协约备案的情况下,该国法律不优先于协约条文。我手里的这一份则是玛菲亚商会与其地方政府商议的协约备忘录,根据备忘录显示,公职人员不得以任何理由进入玛菲亚酒店,军队不得在三公里之内通行,警员不得在一公里之内出现,而该市警察局局长李园先生却率众冲入酒店庭园,根据监控显示其一众还携带有枪支武器,这给我方经营酒店者造成了极大的心理伤害,使顾客十分恐慌,我认为我方的诉讼要求是合理合法也合情的;并无过分之处。”
审判长转头看向李园,问道:“被告可有律师出庭答辩?”
李园将要摇头之际,法警却向审判庭走去,双手递上一张卡片。审判长端详片刻,对着庭内喊道:“宣被告律师出席!”坐席上的人们望向大门,启开之后,只见另一名身着警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来人的警服较之普通民警的着装更具特色,胸口印着的标识也更加醒目——著有这套警服的人,被称为地球维度唯一自立的警察部队。他们是地球三十八个具有强国传统的国家在与世和警的较量中得之不易的结晶,也是域外维度民众最觉神秘的警察部队,被称为“三十八国集团”。
审判长望向来人问道:“你是以什么立场来为其申辩?这起案件并不涉及公诉。”
“我持有律师证,我的立场和这身衣服毫无关系,我只是作为一个律师出庭为之申辩。况且你们伟大的‘维度条约’并没有禁止这种情况出现不是吗?”
“请注意你的措辞‘难楼’先生,庭审团批准你的加入。”审判长敲响法槌,如是说道。
之后的答辩中,控诉方上交了作为证据的监控录像、传召了当时的两名保安,还出示了适用的法律条文《维度条约》,而作为被告律师出席的难楼整场一言未发,端坐于席上,目光静如死水。
庭审团看完证据之后,审判长面向难楼问道:“难楼先生,你作为被告方律师一言未发,你是否明白自己的职责和权力?”
“当然明白。”难楼回答道。
“你是否对于控诉方的指控没有任何异议?”
“并非如此,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原告律师。”
“可以问询。”
“请问控诉方律师,”难楼说道,“维度条约赋予协约备忘录的权利是否优先于维度条约本身?”
“当然不是。”原告律师回答道。
“那么,所谓的‘警员不得在一公里之内出现’是否违背了维度条约中赋予一国政府自身的权力?”
“但维度条约是承认‘公职人员不得入内’的这项条文的。”
“据我所知,当时的保安发现身着警服的李园之后,立刻按响了警报,同时闭锁了庭园大门,在场的近一百名警察没有一个真正踏入你们酒店正门的,警员身处的庭园显然是你们与其地方政府租用来的,所有权并不属于你们,我后来查过,连使用权都不属于你们,该国政府默许你们使用,但你们并不能有效地出示使用权证明文件。那么,又何来侵权一说?在违反维度条约的基础上,你认为你们的协约备忘录是否仍具有法律效力?”
“这……”原告律师支吾着难以回答。
“同时,参与定制维度条约的世和警即将下发B级通缉令抓捕杨万利夫妇,世界和平警察组织又是否有权利进入你们酒店?”
“当然——有的。”
“此次抓捕杨万利夫妇的方案是我三十八国集团制定的,要求该市警察配合我们的行动。我们的局长宿之然乃是世界和平警察组织中的一员,他所下发的命令是否可以直接入场逮捕杨万利夫妇?”
“可以…。”原告律师头顶冒出了汗珠,他不住的用手帕擦拭脑袋。
“当然,在通缉令尚未下发之前,世界和平警察组织也没有权利赋予地球维度的警察进入你们的酒店,但是,在世和警分身乏术需要监视的情况下,不违背维度条约的前提下,要求该市警察监视杨万利夫妇应该是不过分的行为吧?”
说着,难楼转身面向审判台,双手呈上一份申明。“庭审团的各位,这是我三十八国集团总局长宿之然先生的申明,申明上阐述了李园及其所属的警局确实是受命于世界和平警察之令,要求监视杨万利夫妇。”他说道。
“可是!”原告律师突然站起身来喊道,“可是李园的下属警察举枪对准玛菲亚酒店的两名保安确实违反了战后制定的《和平条约》啊!”
“这又如何?”难楼颇为狂妄地蔑笑挂在脸上,“我三十八国集团认为玛菲亚酒店拥有参与人**易的嫌疑,举枪不过是警告,如果再有下次,我会让他们直接开枪!”
“请双方冷静,”审判长再次敲响法槌,“这里是法庭,不得喧哗和作无意义的对话——现在由我当庭宣判,请全体起立。本院认为玛菲亚酒店与该国政府签订的协约备忘录违反了维度条约中赋予一国政府的权利,故无效;宣判驳回原告所有诉讼请求。被告李园及该市警察无罪,对李园当庭释放。本院为维度世界最高法院,任何人对宣判结果不得存有异议。控辩双方听清楚了吗?”即便这位审判长使陪审团成了摆设,但后者的脸上也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悠然的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听清楚了。”难楼说道。
“听…听清楚了。”原告律师回答道。
“现在闭庭。”审判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