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一条狭长的山间小径,弯曲延伸至三个山间峰峦正中。峰峦团团相聚,围出一片荒地,杂草丛生,虫蚁肆虐。自荒地而出的道路,如果不攀爬土丘,那就只剩下被一颗撑天巨树截住的路径了;巨树和土丘之间有一条极小的缝隙,但也只够体积微小的生物窜过。荒地上,杂草被人刻意地铲除了几圈,腾出一片干净的土地,那里搭了一个帐篷。这儿的生活倒不乏味,晚上星空相映,旁边又有净水河流能饮;饿了,还能逮些荒山兽蚁。
他循着小径走上去,不见帐篷的主人,倒是越过矮小的草丛之后,在其中的一个土丘前发现了一处缠绕着青树藤曼的山洞,扒开蔓藤进去,里面简单而陈设的石具一眼就能望到全貌:有一个四方的石台摆在正中作石灶用,台面上一处被烟火熏黑的窟窿直通底下的半圆小洞。洞里还搭着些没烧尽的柴火混在灰烬中。台面的窟窿旁尽是些铁锤工具,还有半截被锻打过的钢块。
他舒了口气,坐在石椅上歇息了起来。
过了一会,洞外草丛沙沙作响,夕阳的余晖投射进山洞里,他睁着眼睛往洞口望去,那一抹奇亮光源下杵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身影,坚实的体格甚是扎眼;其伸直的右手上握着一柄硕大的铁锤,还一阵阵喘息着,声音充斥了整个山洞。等亮光渐渐暗淡下去,洞口的男人才终于慢步进来:此人约莫有五十来岁的年龄,头发花白,肤色黝黑,身材又高又壮,裸露的上身展现出扎实的肌肉,两只粗壮的大腿撑起整个身子。他进来后,将铁锤搁在石台上,回过身一双凌厉的眼睛望了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说道。
石椅上的人直起身子,掏出一盒软包装的香烟递了过去,“也只剩这儿没找了”。后者接过香烟,悠然地点燃之后,眯起眼睛在缭绕的烟雾中细细的打量起对方来,“你不好好享受你的富贵,来找我干什么?”
“哪来的什么富贵?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隐居在这里,‘二十一个维度’你都不去长长见识,难道就打算老死在这荒山野岭吗?我要是不找你,我怕连个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长见识?”他冷哼一声蔑视望去,“我在维度世界闯荡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娘们儿的肚子里呢。”
那人站起身来,走到山洞口张望了一番,又转身回来,说道:
“你这里连我都找得到,你就不怕寻仇的找上门来?”
“那得看你是谁,”他说道,“堂堂三十八国集团警察总局的副局长,如果连这都找不到的话,我还会把‘惊痕’给你吗?说吧,难楼,你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来看看你,”难楼直视着他。顿了片刻,从兜里掏出一个铝合金材质的长形器物扔在石桌上又接着说道,“这是宿之然交给我让我记录下咱俩谈话的录音工具,不过我忘开电源了。”
他瞥了眼录音笔,咧嘴一笑,“这么说来,第二维度终于按捺不住了?这宿之然可不像他爹那么有骨气,这小子不接手未安集团我便有些看不起他了,他居然还想来找我的麻烦?”
“再怎么说,他也是世和警之一。”
“区区一个在监控计划下长大的牛犊能奈我何?我要是贪生怕死之辈,就不会想做这武器商人了。”他无比自豪的说完了这段话,随后是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半晌,他再次转动眼珠子瞧向难楼。“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他问道。
“世和警下发给总局的公告是要把你抓捕归案,”难楼说道,“目的是为了让你说出除我之外拿着其余那三柄武器的人。”
“这是到了最后通牒的时候吗?”他问了一句。
“不然我也不想来打扰你,还有大部队在后面,警服配备有北斗,他们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就会到这了。”
“你打算怎么做?”
“我无所谓,你要是让我放了你的话,现在你就可以走了。”
“哈哈哈,”他猛地大笑起来,“你小子果然还是那德行,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安心了。”
“安心?”难楼疑惑地问。
“我只是想起了当年宿白怀找我的时候,”他呼出一口长气,“跟我大谈他的精神和情怀,他说那是人的生存根本,我只当是些废话,便迷糊着听了一宿。第二天,宿白怀战死维度战争的消息就传到我耳朵里了。到今天整整五年,人们说他自私自利,爆发战争的时候还主张自己的意见,我们的政府对他很是头疼,可他最后却留下了未安集团,我——”
难楼打断了他的话:
“你这是在跟我回忆人生,然后打算就此终结吗?”
“你不是知道吗?”他瞥了眼难楼,接着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未安集团现任的首领,也就是宿白怀的接班人持有其中的——‘林之无尽’,这些我耗尽一生打造的兵器,我是希望它们能在这个世界大放异彩的。”
“我也仅仅知道无尽和惊痕的去处,但‘山之沉渊’和世界上那柄最锋利也是四兵器唯一的长剑‘风之散曲’到底在谁的手里,你可从来没告诉过我。”
“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他从角落里拿出两个枯草编制的凳子,又燃起石台的火炉烫了一壶自酿的白酒,柴火烟雾在山洞里蔓延,他悠闲地坐下,将凳子踹了过去示意难楼也坐下。
“来,陪我喝几杯。”他说道。
“你这是准备束手就擒了吗?”难楼问道。
“束手就擒?”他爽朗地笑出声来,接着饮尽杯中酒,“‘这是狂妄且愚昧的人释放那卑贱锐气时所宣扬的主旨。’”
“这话可不像出自你口,”难楼饮了一口酒,轻蔑地说,“说这话的人就足够狂妄了。”
“不,他一点也不狂妄——至少我看来是这样的。”
“你这论调就像是宿白怀主张的思想一样,你读过他引以为傲的著作‘人的世界’了吧——虽然是禁书。”
“读过,如果把宿白怀的主张与其做人的方式相比,他做人可就略逊一筹了。我倒是认识一个很了不起的青年。”
“这个世界上还有能被你认为是了不起的人?”
“我还想跟那青年多聊聊呢。”
“那你还急着去死吗?”难楼停下手中的动作。
“只是想而已,聊再多也没什么意义了,我至少得保留结束自己人生的时间。”
满满一缸的自酿白酒,在二人你来我往之间喝的一滴不剩,等难楼颇感醉意摇晃着起身时,门口已经驻足了大批的警察;这时的知天命者,正双肘枕着脑袋昏昏入睡。两个警察在难楼的示意下走进山洞,驱散了他的睡意。他迷糊着起身时,两只手便被绑在了身后。
“维度世界A级通缉犯,”难楼停顿了一会儿,但依然大声地对着他喊道,“武器商人骆时晋,你以涉嫌分裂维度世界的罪名被我三十八国集团逮捕,我们将会把你移交至第二维度!”在为官方辞令添染威严、面目严肃的前提下,难楼说出这些话时却如同豁出一切般吼叫着。
“连个律师都不给指派吗?看来A级通缉犯的待遇果然是所有通缉犯里最差的。”这位叫骆时晋的老人一面苦笑着说道。
“你早已被二十一个维度八百多个国家列于危险名单之上,你不具备为自己辩驳的权利。”难楼平静地回应道。
“这是直接要去第二纬度了吗?”骆时晋被押解出山洞的时候,盯着荒地上那浩荡的人群大声地喊了一句:“壮哉我地球维度!”
“少说废话,”押解的警察怒吼道,“第二维度会把你押解到班延之地,你的下半生将在崇高的荣誉中度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旁的难楼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像是刀锋般切了过来。
“你哪来的这种荣耀感,别忘了,你身在哪个维度!”难楼呵斥道。
“这…这是,”那位警察垂下脑袋,支吾着回应,“这是第二维度让我转交给他的话。”
“你刚才说第二维度要把他送哪儿去?”
“人体试验场的班延之地。”
“谁批准的?”
“上头。”
“我问的是谁!”难楼厉声质问。
回话的警察打了个寒颤,支吾着说道:“是世和警主事人的陀霖先生。”
将骆时晋引渡至第二维度之后,难楼便以《班延遗训》条例中——实验适龄范围十四岁至四十岁的规定——与世和警一共十人进行交涉;他要求将骆时晋当即处死,不得为之展开任何实验。但世界和平警察(世和警)方面根据第二维度主张定制的《特殊犯人条例》为由拒绝执行《班延遗训》,并已于骆时晋引渡过来的第十五日起开始将之关押在班延之地作实验供体备用。二十一个维度的媒体在得知骆时晋被捕并拘禁于班延之地时,纷纷进行了大篇幅的报道。地球维度(人类存在的维度)媒体《环球时代》更是以这样的标题来为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犯人落上人生幕布:“罪大恶极骆时晋,永别此世!”
而我们的故事,就将在此之后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