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没有人来叫醒他,温森特没精打来地起身,胡乱地刮了一圈胡须,留下斑斑点点的须根。吃早饭的时候,费娜没有露面。温森特心事重重地往市中心走去,每天早晨都会看到那些人从他身旁走过时,温森特发觉他们完全变了样。那些路过的人,看上去那么孤寂,一个一个匆匆忙忙地赶去干那点无聊的工作。他们真的,能够适应这个城市急促的爱和恨,失望和沮丧吗?
温森特看不见草坪里怒放的花,也看不见路旁排排站着的苍翠的树,阳光比起昨天格外灿烂了,可是他一点也没发觉。
温森特在这一天里卖掉了二十张精装的梵高系列的摹制品,这些画给画廊赚了大钱,然而,温森特已经失去为画廊赚钱的兴致。他对待客户很不耐烦,他认为那些来买画的人完全不能鉴别作品在艺术上的好坏,却偏偏具有挑拣那些造作、平庸和廉价图画的本领。
温森特的同事们从来不认为他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子,不过他自己却在尽最大努力不让别人讨厌他。“你猜得到吗?是什么事情招惹了这位心高气傲的小子?”一个职员向另一个问道。
“从上午就黑着那张脸,不是为了女人就是为了钱呗。”弥生画廊里常常会有人说出与这里八字不合的话来。
“担心什么?他老爸可是弥生的合作商,那老头儿身体不好,就他一个独生子,人人都说他是被他老爸赶到这儿的,但是财产肯定都得留给了这小子。”
“有的人就是好命哟。”一个职员酸溜溜地嘀咕着,偷偷瞟了温森特一眼。
“这还不是全部呢,他的叔叔温德锐,是开美术用品公司的,我们这位前途无量的长头发的朋友,我们怎么高攀得起呢?”说这话的朋友平日里就看温森特不顺眼,于是刻意提高了音量,好让温森特难堪。
但是温森特平日里并没有把同事们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但是这一天,“长头发的朋友”几个字像冰砖一样重重地砸进他的心里。
当天晚上,当他走进费娜家的餐厅时,费娜和她的母亲在悄声地谈话。他一踏进门,她们就收住所有话头,最后一句的话音尚在空中回荡。
费娜低头绕过温森特躲进了厨房,“晚安,”费太太站起来打招呼道,她的眼神异乎寻常。
温森特独自一人在宽大的餐桌前吃晚饭。费娜拒绝的态度把他积蓄已久的勇气浇灭了,但没有把他击败。他根本不接受“已经订婚了”这个回答。温森特始终自信,一定会把别的男人从费娜的心中赶出去。
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星期,温森特才得到一个机会,对费娜讲几句话。在这一个星期中,他吃得少,睡得少;他曾经的从容不迫完全让烦躁不安所取代了;他在公司里的销售额骤然下降;他生气勃勃的眼神不见了,留下的只是被刺痛的忧郁。当他打算跟人们讲话的时候,他觉得比以前更难以找到适当的词句。
一个星期天的晚餐之后,温森特尾随费娜走进花园,他打算好好道个歉。
“娜娜,”他说,“我感到很抱歉,要是那天晚上我使你受惊了的活。”
费娜毫无表情的睁大眼睛仰望着他,似乎对他紧跟在后面表示惊讶。
“算了,没有什么。那不要紧。让我们忘了吧,好吗?”费娜悄悄后退了一步,温森特察觉到了。
“我当然很高兴,你愿意把我冒犯过你的事情忘记干净。不过,我对你所说的话却全是真心的。”
他朝她走近一步,她却退向一边。
“为什么还要旧话重提呢?”费娜不耐烦地反问他,“我已经把那天的事全忘了。”她转身背向温森特,沿着小径逃开了,温森特急忙追上去。
“我一定得再讲一遍,费娜,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你不知道这一个多星期以来,我是多么煎熬,为什么要躲开我不可?”
“我们进屋吧?妈妈在等客人。”她挣脱被温森特抓着的胳膊,冷冷地说。
“你爱别人吗?那不是真的,如果真的是那样,我早就从你的眼睛中看出来了。”
“我怕没有时间再跟你讲了,妈妈在等客人!再说,温先生的实习工作就快结束了吧?什么时候回家度假?”费娜提高了声音,抗拒地后退了一大步。
温森特忍气吞声地答道:“七月份。”
“真巧。我的未婚夫七月份来和我一起度过夏天,我们需要他原来的房间。”
“我决不把你让给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人,娜娜!”温森特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他感到胸口有一团火焰正在烧着。
“让?你搞清楚,我不是你的什么人!即使你没有搞明白,我也爱着我的未婚夫。你必须放弃这个念头,如果你不愿意,我妈妈说了,就请你另找房子。”
费娜后退了两步,转身进屋了。被留下的温森特独自站在庭院里,随着他胸口那团火孤独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