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飞奔的人
一个头晕目眩的人
一个世界混沌一片的人
......
一个逃跑的人
一个遭排挤的人
一个被时间吞噬的人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种无论你身在何处,做任何事,你就是无法融入的感觉?我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来形容它,疏离?排挤?水火不容?格格不入?不,这些都不够贴切。但是一定有这样一个词存在,因为这种感觉伴随着我,在我每一次呼吸的时候,在我每一下心脏跳动的时候。不过,如果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二零零八年四月十七日,Kathy在丹柏路那间我们住了五年的小公寓里自杀了,我能感觉她给我的这八分钟正在逐渐冷却。
我从未想过死亡将如此降临,在过去那些平凡的、微茫得如同尘埃的日子里,我早就忘了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情,还有这样的死亡。我以为所有的死亡都是在时间的河流中衰老,腐朽,废弃,崩溃,然后倒下,但死亡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来了。我们的生命从诞生的一开始就在逐渐走向尽头,如果总是害怕着死亡,那么活着本身是不是会让人恐惧呢?我们的过去,现在,以及无限遥远的未来,在这样的死亡面前都好像失去了意义。
Kathy的死在我心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是真正吞噬我心灵的,真正使我对人们短暂的悲哀和片刻的欢欣失去兴趣的,是在Kathy死后——在幻梦消逝之后跟踪而来的恶浊的灰尘。一切都是混乱不堪的,温森特和费娜破坏了弥足珍贵的东西,摧毁了宝贵的生命,然后就退缩到自己麻木不仁的、残忍的、或者什么别的,能使他们心安理得待在一起的世界中去了。
没有人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在Kathy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丹柏路在我眼里一直是鬼影憧憧,面目全非的。温森特很少回公寓,偶尔他来取些东西或是给我留一笔生活费,直到温森特再也不会回来,我就不得不另寻出路了。
因此,等到街角的环卫老工人将枯叶点燃,焚烧枯叶的蓝烟弥漫空中;寒风把晾在阳台上的湿衣服吹得硬邦邦的时候,我就不得不回到遇景湾的孤儿院了。
我找不到肯让老托马斯(Kathy养的灰狗)上车的司机,院长妈妈答应亲自来接我。我穿着自己最体面的衣服跟生活了五年的丹柏路告别,托马斯蹲在我的脚边疑惑地凝视着柏油路面,不耐烦地用鼻孔喷气。
再次见到院长妈妈,她比我记忆中的样子老了很多。我怀着满满的期待离开院长妈妈来到Kathy和温森特身边,在美妙的时光像昙花一现般随着Kathy的生命一起消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感觉头晕目眩,好像生病一般地在狰狞的现实与可怕的噩梦之间挣扎着。
回孤儿院的那天晚上下起了雪,真正的白色的雪,在道路两旁向远方伸展,迎着车窗闪耀。遇景湾小车站灰暗的灯火从我眼前掠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使人神清气爽的寒气,从老式面包车的窗户和门缝里不断地灌进来,我一路深深地呼吸着这股寒气。在短暂的一个小时的车程中,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与这片乡土之间血肉相连的关系,然后我就要像那些纷纷扬扬的雪花那样,重新不留痕迹地融化在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