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你生气。”孙敏走在聂隐晨后面,两个人牵着马,走得并不快。
方才,陆丁和陆严姐弟,似乎面有愧意,聂隐晨却没有留意。
他的性格一直有些执拗,只是旁人不了解而已。
山谷中,风冷,水冷,什么都冷,就是孙敏的脸很红,暖暖的,心情却看起来很好。
她不认识陆丁和陆严。虽然她在江湖中行走听说过刀神庄晓天,也知道陆丁和庄晓天的师徒关系,但方才让她侧目依然是寒风和大雪中独自吹牧笛的老人。她问:“隐晨,刚才吹笛子的老伯,你可是认识?”
“不认识。”聂隐晨回答得很简短。
孙敏有些无奈,她本来想问更多。
“过了信阳。”聂隐晨说道,声语停顿。
“我要去新疆,如果你想回泰山,我便自己去。”孙敏说道。
孙敏此时眼睛看着前方,却有一丝忧伤。
聂隐晨没有说话,只是牵着马,想着过去的事情。他每每如此失意,却不知何时才能洗去尘沙。
孙敏快马一步,走在聂隐晨前面。她回过头看聂隐晨,神情很得意。聂隐晨看见她,笑笑,想想后面的山谷,有点不知道应该怎样前进。那时她的笑容,令人眷恋,风中恋情的依偎却是无痕无馨。
过去的事情,是无法忘记的。他看着孙敏的背影,不知为何,又沉思下去。
这些年,聂隐晨所懂得的道理,就是忘记。可他面对空荡荡的山林,却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将庄雪绣统统忘记。孙敏似乎丝毫没想这些,她骑得很快,聂隐晨的马也跟随着去往更寒冷的地方。
孙敏的马,跑起来很快,而聂隐晨也不慢。他喜欢骑马,因为他从小就看见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们骑马。他觉得这是一种必备的素质,对他来说,骑马的重要性,好像很多人穿漂亮衣服的重要性。他依稀记得,年幼时的雪绣,骑在马上,瘦弱而坚定。庄雪绣比孙敏高过很多,身体却是不好。庄雪绣酷爱学武,一把好剑,舞得令旁人惭愧。
孙敏的红氅子很漂亮,在雪天,他的心情依然伤感。
他们一行到了信阳,找到酒家住下。聂隐晨很久没来信阳了,他很喜欢这里,这里的酒,他七八年前常常喝。孙敏也经常来信阳,因为这里有她的朋友。但这次,她觉得,直接从这里取道去新疆会比较好。似乎中原的太阳,总是勾起聂隐晨对往事的回忆。孙敏觉得这样对于聂隐晨来说不公平,但她必须承认,聂隐晨就是这样的性格。
孙敏在信阳的衣坊里买了几件厚的衫。白色的衣服同样适合她,聂隐晨觉得。他从外面帮孙敏买了一件很漂亮的斗篷,金色的,但并不特别显眼。孙敏看着聂隐晨,轻轻地抱着聂隐晨,对他说:“天气很冷,休息几天,跟我去新疆。”聂隐晨有些诧异地看着孙敏,心中却是抱歉自己总也让她多虑,说道:“我不会让你自己去新疆的。”
聂隐晨有些累了,进了客栈就早早睡下了。孙敏却是想着先前见过的老人,很是怀念。那样的牧笛声,童年时,她的好朋友常是吹给她听。
孙敏年幼时,身体不是很好,有时一病就是一个月,让家人好是担心。长大以后,她倒是经常自己一个人闯荡江湖,无所顾忌。聂隐晨初识孙敏时,很是喜欢这个人。那种感觉他自己说不出来,只是见到孙敏喝酒大笑,自己也跟着喝酒大笑,那似乎是生活的一种愉悦,洗刷旧日时光带来的伤楚。因为常年被通缉的缘故,聂隐晨多是自己一个人,居住在晋中,有时会去找自己的老朋友,但更多地是练剑,因为他记得师父说,虽然泰山派不是什么显赫的门派,但要把泰山剑法练好也是不容易。他一直谨记师父的教诲,每日都很刻苦,如同雪绣希望的努力。
他一直记得,庄雪绣每日都很早开始练剑,研习庄家刀法。他很是佩服,也一直努力学习泰山剑法。
雪绣的死,让他震撼而痛苦。
但更多的,他感到的是自责,是怀念,是想要去改变。他却只能叹一声,她在他心中留下了过去种种,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解脱。
师父见到他的时候,劝过他一句:“人生还有更多的意义,莫是让雪绣累了你的志愿。”苦口良药,聂隐晨一直记在心上。聂隐晨挺希望,看见更多山和路。寒冷的天气,也难驱逐他心中的困惑。
清晨,大街上有人卖艺。
看起来这信阳城,老百姓的生活相对还不错。
聂隐晨一个人出来走走,看到这卖艺吆喝的人,心中不禁生气一些快意。
每到信阳,聂隐晨就会心生依恋。
庄雪绣生前深爱信阳,在此居住三个月。
聂隐晨爱庄雪绣。
但她却命比纸薄。
信阳有几个卖艺的,在街边耍大刀。聂隐晨与孙敏在旁观看,孙敏“扑”地笑出来。她似乎很久没有开怀过。聂隐晨也不知道,孙敏此去新疆是为了何事。
心中痛苦,在此时此景前,强烈。
睹物思人,却又感到,这世间,没有任何音容,是她曾经的关怀。
聂隐晨对于旧时情人的那些音眸笑脸那样怀念。
孙敏却是对这些颇为洞察。
但她似乎并不着意。
她只是心里感到奇怪,为什么会在信阳旁见到陆严、陆丁姐弟二人。为什么刀神庄晓天的徒弟,会在信阳旁的空谷居住。
这些年,似乎没有人见过庄晓天。
他自从败与李靖蓝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江湖中过。
甚至他女儿大婚,甚至他女儿死亡。
孙敏认为庄雪绣一定是一个孤独的人。
因为她有那样一个孤高绝傲的父亲。
一个对刀痴迷的人。
在江湖中,见过刀光剑雨。
在江湖中,见过爱恨情仇。
孙敏却对这些感到麻木。
她拽着聂隐晨的袖子,说了几句话。
聂隐晨皱皱眉,不语。
大雪中,聂隐晨想起庄雪绣曾经舞剑的影子,不知该跟自己说些。他一直都觉得,雪绣并没有离开,也没有留他一个人感知天地的变化与时间的无情。
但是……
大雪中,他想起庄雪绣,潸然泪下,如此怀念,如此心痛。
孙敏看见了,却是回过头去,不语,也不随行。
聂隐晨时常这般,她也是毫无头绪。亡人依然活在一个人的心头上,她的生命,延续在他的内心。人不会因为经历,而改变对一个人的爱。至少,在聂隐晨的世界,庄雪绣是一个永恒的影子。
孙敏此时想去新疆,定是有什么大事。过了信阳,聂隐晨也已经想好,这是真的要与孙敏去新疆会会那些人了。
刀的歌,在大雪中,遥远,他从来都没有觉得,那些是快乐。只是觉得讽刺。那些对于庄雪绣至关重要的使命,对他来说,那么飘渺。从年少时,他就见过了很多人的刀和剑,但没有一把刀,一把剑,在天地之间,他还是他,刀还是刀。
信阳西去,聂隐晨看着孙敏。
孙敏的背影,总让人觉得寂寞。
作为一个女子,孙敏手中的鞭子过于刚猛了。孙敏出生于武学世家,她的祖父、外祖父都是江湖中的前辈高人,轮辈分,聂隐晨的父亲、师父都要管他们叫师伯。聂隐晨的父亲虽然是朝廷命官,但也是一个练家子,年轻时,更是跟随武当山的天琴道长学习武当拳法。孙敏很少对聂隐晨显耀,或许说,她出现在他面前时,更多的是与他把酒言欢,他从她那里听到的都是一些轻松而有趣的事情。她经常告诉他各种从江湖中听来的奇闻异事,却不跟她说,平时,她在哪里。她时常漂泊江湖,似乎人江湖之中,一个人的过去,就可以渐渐遗忘。
因为朝廷的通缉,聂隐晨经常藏在表兄家中。
而有时候,他也会到江湖中游历。但他的心,没有什么快乐。
没有人,喜欢过着丧家之犬的生活。
于洛阳,他恨。
于江湖,他隐匿。
于孙敏来说,他是一个快乐的情人。有时候,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孙敏的喜爱。他觉得,这个美丽的女子,心中有着无限的寂寞,她漂亮的眼睛,红色的氅子,都是他心中灵犀的一些期盼。但手中的剑,告诉自己,他需要做的,也许不是接受另一份爱情。
“刀的意义是什么?”孙敏突然回过头,问聂隐晨。
“我从来不用刀,我不知道。”聂隐晨回答道,他有些莫名,为什么孙敏如此问。
“你知道庄晓天的刀很厉害。”孙敏说道。
“他的确是天下第一的刀神。如果李靖蓝还活着,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了。”聂隐晨说道。
“那他的刀,你认为庄晓天的刀,是不是也具有独特的魔力?”孙敏好奇地问。
“他手中的刀,离开了他,也许也只是一把普通的刀。”聂隐晨说道,“可怕的不是刀,而是人。人们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神。而庄晓天就是死神。”
“我却觉得,有时候,刀比人更接近于神。”孙敏说道,眼角有一些闪烁的泪。聂隐晨不知孙敏感慨什么,但他觉得,那把刀,给人带去的更多的是痛苦。
雪中的天,映照着昔人的痛苦。
孙敏说道:“刀便是神,而人不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