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经历了此事,裴玉收敛了一些乖张性情,外面的约会也一概推卸,日日呆在书房,不出府门。
其实他虽然待在书房,但心思却不在书本,他甫一拿起书,脑中便现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来,叫他如何专心学习?想起自己那晚的绮丽经历,真似做梦一般,只怕自己再也没机会见一见那女子一问究竟了,况且自己不日就要大婚,对方却是个丑妇,想如今早已传遍洛阳,自己又何颜见那些好友呢?每到此时,裴玉心中便觉烦躁,即牵出飞云锥,在马场中跑上几圈,稍稍地减去一些烦恶之情。
距离婚期不过十日,裴玉越觉得烦躁且神思倦怠,正在愁闷,忽一仆人来报说:“王公子说有急事来与公子商议,请公子速速出门相会。”裴玉闷在房中已久,早就想念一帮好友,听得王靖有急事找他,便连忙出了府门。
裴玉刚走出门,斜刺里突地闪出一人将他拦腰抱住,一边道:“可把你叫出来了,你们快来拉住他,莫让他跑回去了。”又有三个少年嘻嘻哈哈的围了过来,一个叫作张道衡,他祖父便是前司空张华,一个叫作刘浚,乃是安乐公刘禅之后,另一个叫作贾恺,其父乃是已故车骑将军贾模之子。这一班少年中,王靖、张道衡、刘浚、贾恺四人最与裴玉交好,都是裴玉的密友。
裴玉见这四个好友都来了,笑道:“表哥,你们快将我放开。”王靖在背后笑道:“放不得,放了你又跑回去了。”裴玉连说不走,王靖才将他放开,且对裴玉道:“自那日诗会,好久不见你,你躲在家里做什么?为何不出来与我们相会?”
裴玉还未说话,贾恺又问道:“我听闻扶危你要娶中书令孙秀的女儿,此事可当真?”刘浚抢道:“孙秀的女儿相貌丑陋,你如何要娶他为妻?难道这洛阳城中没有美女了么?偏偏娶他家女儿?”张道衡又接问道:“听说你得了一匹好马,何不牵出来让我们瞧瞧?”
他们四人连珠炮似的提问问得裴玉不知从何说起,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表哥,那日诗会你是不是带了一个叫孙会的人来?”王靖点点头,裴玉大叫道:“唉!表哥,你可害惨我了,我今日要娶那丑妇,就是因为孙会这龟孙。”当下便将自己受孙会诬告,哥哥带着自己去孙秀府中求婚的事说了,个中情由竟一点儿也不保留,只是隐去了哥哥欲除赵王之事。
王靖神色惭愧,说道:“都怪我,当初我就不该将此人引荐给大家,谁想到他是这样的一个人?”贾恺忽笑道:“你们难道还不知道那孙会为何要诬告裴兄么?”三人忙问原因,贾恺对着裴玉道:“裴兄也不记得了?他为何只诬告你,却不诬告我们呢?”
裴玉想了一想,忽地大笑,一边道:“我想起来了,那一次诗会,他喝多了酒要去茅厕,我素来恨他形容猥琐便想要作弄作弄他,于是趁你们不注意,悄悄的跟在孙会的身后,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等他掏出那话儿正在放水时,一脚把他踹进了茅坑,那孙会便咕噜咕噜的滚在了粪坑里面,吃了好几口粪,我光顾着笑忘记了躲藏,被他看见是我下的手。他在茅坑中瞪着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我,我知道他要报复,想不到却应在了这事上。此事只有我和孙会知道,贾兄怎得知晓?”
贾恺道:“我去茅房方便,听到茅坑中有响声,看见孙会在粪坑中挣扎,他身材矮小爬不出来,又不好意思呼救,我让他叫了我三声好爷爷,才将他拉了上来。我一想便知道是裴兄下的手,别人哪有这种促狭的手段呢?再说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众少年听罢大笑,王靖拍着手道:“难怪那****看见孙会出去了就不曾进来,还道是他先走了,原来还有这些事故。裴兄,你下得好手!”张道衡道:“裴兄,你害他吃了几口粪,他害你娶一个丑妇,依我看,你们两个都不亏!”
王浚道:“怎么不亏?孙会吃了几口粪,不过恶心一时罢了,裴兄娶了丑妇,却要恶心一辈子,裴兄是吃了大亏了!”王靖笑道:“裴弟,我教你一个法儿,你娶了她却不与她同房,过两年便说她无法生育,将她赶走就是了,到时候再另择一美女为妻,就是那孙秀也无从责备呢!”众人大叫妙计,纷纷替裴玉出谋划策,裴玉解除了疑惑,心中也很畅快,便笑道:“走吧,今日我做东,喝酒去!”
说着便跑回府中,牵了飞云锥出来,众少年啧啧惊叹,争先恐后地都要坐上去骑一骑,只是那飞云锥极为认主,裴玉也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驯服,此时生人一坐上去,后背一抖,便将人抖了下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裴玉摸着飞云锥的后背,连道:“好马,好马!”当下便骑了上去,小跑着向铜驼街而去。
其余四人大骂,都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嘘嘘狼狈不堪。裴玉回过头来往后一瞧,哈哈大笑道:“表哥,你们跑快点儿,铜驼街春风院,我先去也!”一拍马臀,疾驰而去。
裴玉骑着飞云锥好不得意,跑了一阵,行人渐多,只得放慢的速度,到了铜驼街,忽然一辆马车迎面跑来,裴玉急忙拉住缰绳,正要开骂,不料马夫一鞭早就抽了过来。裴玉忙侧身躲避,那马鞭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飞云锥的后背,痛得咴儿咴儿的直叫。
裴玉怒不可抑,却见那马夫生的膀大腰圆,指着裴玉大骂道:“哪里来的不开眼的小子,还不快给我躲开?也不睁眼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裴玉哪里忍得住,当即大骂道:“我管你是哪家的马车?这大街是你家开的么?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撒野?”说着猛地一甩马鞭,“啪”地一声打在了那车夫的脸上。
那车夫气得嗷嗷直叫,急忙抓住马鞭用力拉扯,裴玉力气不如对方,险些被他拉了过去,当下双腿用力紧紧夹住飞云锥,用力在马臀一拍,借助坐骑的力量,向前冲去。
那车夫哎哟一声,从马车上跌落了下来,急忙松了马鞭,站起身来高声大骂。裴玉冲那车夫作个鬼脸,大笑声中扬长而去。那车夫骂骂咧咧的爬上马车,却听车中一个女子的声音道:“阿叔,你又跟人打架了?”那车夫愤愤地说道:“刚才那小子险些撞在马车上,我自然要找他评评理!”车中女子又道:“那你也不应该一言不发的就打人家啊!”那车夫又道:“您瞧这街上这么多人,那小子还把马骑得那么快,要是他冲撞了小姐怎么办?所以我才出手教训教训他!”那女子又道:“唉,阿叔,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那车夫又道:“小姐,您就是太好心了,难怪小时候受人欺负……以后嫁了人,姑爷要是欺负又怎么办呢?那时我可就不在你的身边了!”说着闷闷不乐地架着马车缓缓离开。
裴玉到了春风院,等了好久,王靖等人才到,都骂裴玉不讲义气,撇下众人自己跑了。王靖抹了抹头上的汗水,道:“扶危,你猜刚才我们在路上碰到了谁?”裴玉笑道:“谁?”贾恺笑道:“你没看见刚才那辆华丽的马车么?可不就是你未来丈人家的人么?”张道衡又笑道:“那车中肯定是一个女子,否则怎会有一股香气散出来?搞不好就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哈哈……”
裴玉心中一动,说道:“这么说,孙婉致就坐在里面?那车夫是不是身材高大,脸上却有一条血印?”王靖道:“怎么?你也看见了?”裴玉狠狠道:“果然是他们!”说着便把刚才与车夫争斗之事讲了出来。刘浚大笑道:“真合着那句话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裴玉又问道:“他们去了多久了?”王靖道:“我们碰到他们时,已经出了铜驼街了,好像是朝西边去了!你要干嘛?”裴玉忽谑笑道:“都说孙婉致长的貌丑,我倒要看看她有多丑!表哥,你们在此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牵过飞云锥,骑上去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对贾恺说道:“你那副铜弹弓可带在身上?借我一用!”贾恺掏出弹弓递了过去,王靖却不无担忧的说道:“扶危,你可不要作出出格的事情啊,他父亲毕竟是中书令!”话还未说完,那裴玉即又飞驰而去。
裴玉出了铜驼街,控马朝西,跑不多时,果见刚才那辆马车正缓缓地走在前面,于是急忙放慢了速度,远远的跟在了后面。那马车慢悠悠地出了城门,裴玉暗道:“他们要去哪儿?”走了一时,那马车驰入官道,加快了速度,裴玉紧紧跟在后面,心中暗道:“哼哼,今日就让你们常常弹弓的滋味!”瞧着与马道平行的一条岔道,当即从岔道飞奔向前,赶在了马车的前面。
裴玉翻身下马,蹲在树林中,不一时,听得车轮扎扎声响起,便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拉开了弹弓。那车夫浑然不觉,架着马车只管前行,不料“嗖”的一声,还没转过头来,额头已被石子击中,顿时鲜血长流!那车夫怒叫一声,跳下马车,朝腰间一模,竟摸出了一柄明晃晃的刀来,映着阳光发出明晃晃的光来。
那车夫铜眼怒睁凶相毕露,四处一看,就向树林一步步中走来。裴玉不由得有些害怕,没想到这车夫还带着刀,若是被他发现,那就遭之大糕了。那车夫越走越近,裴玉又从地上摸出一块石头,对准那马车使足力气,弹出了石子。那石子撞在前面的马臀,那马顿时嘶叫一声,受惊之下,纵蹄朝前狂奔。
那车夫大惊,大叫一声:“不好……”急忙奔出树林,追着那马车而去。裴玉抹了抹头上的汗水,骑上飞云锥,也追了过去。他脚程快,不一时已看到了马车,那车夫落后了好大一段距离,仍在后面紧追不放。裴玉慢慢靠近马车,伸出马鞭狠狠地朝拉车的马抽了几鞭。那马后臀吃痛,卖命狂奔,远远地将车夫抛在了身后,再也看不到影子。
跑了好一阵,那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裴玉下了马,把头发披散下来,又在脸上摸了几把泥灰。却听马车里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外面是谁?这可是孙府的马车!”裴玉暗暗好笑:“到了此时还把孙秀的名头拿出来唬人,嘿嘿,老子今天非得好好玩玩不可!”当下便粗着嗓子笑道:“今日老子可撞了大运了,哈哈,实话告诉你们,我可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劫匪,专劫女人不劫男人,你可知为何?”说着又围着马车走了一圈,看见车帘簌簌抖动,不由得心中好笑,车中人又道:“那……那是为何?”
裴玉笑道:“笨!男的老子不一定打得过,万一遇到一个比老子好凶还狠的人,那就吃了大亏了。所以嘛,还是抢劫女人好些,要是碰到姿容美貌的,老子顺道还要劫个色!怎么样?怕了吧?哈哈……”
刚才说话的女子低声道:“啊!小姐,怎么办,他还要……”车中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芸儿,不要怕!”又大声喝道:“此乃洛阳城外,天子脚下,你这个小贼倒是胆大,难道不怕官兵么?”裴玉哈哈大笑,又道:“官兵?哪里来的官兵?等他们来了,老子早就跑了!哈哈,原来车里有两个女人,一并押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说着就登上了马车,刚才说话的女子又道:“既是盗贼,应知盗亦有道!我们身上有些首饰银钱,够你花费一阵了,你……你不要进来!”她虽然强自稳定,但仍能从她声音中听出几分颤抖。
裴玉又围着马车走来走去,那车中一阵抖动,忽从窗子里扔出一包东西,车中女子又道:“这些东西都给你,你拿了东西就快走吧!”裴玉捡起那包东西,打开一看却是手镯钗环等物,外面抱着手帕,隐隐地发出一阵香味。裴玉心中大笑:“呸,这些东西就能把小爷打发走了么?”说着忽将车帘掀开,挤眉弄眼的伸进头去,却见两个女子抱在一处缩在角落,低着头不敢往外面看,其中一个脸上却蒙着白纱看不清面容,另一个却形容尚小,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想来便是刚才那个芸儿。
车中的两个女子蓦然看见一个满脸灰黑的汉子钻了进来,不由得吓得惊叫连连,芸儿大叫道:“阿叔,阿叔,快来救我们啊!”另一个女子肩头微微颤抖,也惊道:“你……你不要过来,我生的丑得很,你……你不要劫色……”裴玉笑道:“哈哈,你长得丑,那便更好了!我这个人怪得很,人家都爱长的漂亮的,我却喜欢长相丑陋的,越丑我就越喜欢……”
说着就猛的扑了上去,抓住那女子肩头,把她脸上的白纱扯了下来,却见那女子紧紧地闭着眼睛,眼泪扑簌簌的往下直流,一脸的惊恐。
裴玉仔细地端详一阵,却见那女子脸上倒也白净,只是两颊和额头上布满了痘痕,皮肤凹凸不平,裴玉大倒胃口,心道:“原来这孙婉致长这幅样子,我可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哎哟,你敢咬我!”
原来孙婉致趁他不注意,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裴玉一甩手,将她甩开,跳下了马车,大笑道:“果然长的丑陋,哈哈……”
孙婉致掀开车帘,却见裴玉坐在马上,正要打马离开,忽觉他身下的坐骑有些熟悉,仔细一看,正是自家的飞云锥。那裴玉跑了一段距离,孙婉致忽大声叫道:“裴玉!”
裴玉蓦地听到有人叫他,不由得转过头来,随即发现上了当,心道:“完了,完了,被她认出来了,可是我跟他从来没有见过面,她又怎会知道是我?”他此时还不知道是孙婉致是通过飞云锥看破了他的身份!
裴玉慌慌张张地逃走,孙婉致看着他渐渐消失,不由得呆住了,心道:“他果然是嫌弃我长得丑!”心中乱想一阵,远处却传来一个声音:“小姐,你们没事吧?”原来是那车夫赶了上来。
孙婉致低声对侍女芸儿说道:“刚才的事情,对谁也不要说!”芸儿点点头,心中却暗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