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我从暖玉居出来,就看见某人站在院前,长身玉立,手拿折扇,世家公子模样。
因着昨夜的一番争执,再见总有些尴尬。我低着头,快步地走过去,当他是个隐形人。我做我的事,与他不相干。
走到他身侧,果不其然被人叫住,“清姑娘”。
我顿了顿,没停下步伐,将他甩在身后。白月看着这样的我,显得有些无奈,只得快走了几步,与我并排走着。
我有些意外,他这是什么意思?侧头看向他,带着疑惑。
“我和你一起去。”他笑着对我说,“清姑娘昨晚说得对,白月的确没有考虑周到。但也请姑娘见谅,白月能帮忙的,也仅仅是陪你走这一趟而已。”
“公子真会说笑,阿暖可是你的表妹,现在搞得好像你是大发慈悲了。几年未见,月公子怎变得如此厚脸皮了!”我扬眉,生气地说着。
“白某一向如此,清姑娘倒也是一直未变,还是这般牙尖嘴利。”
我觉得无趣,十年过去,我不再是逞强好胜的小姑娘,何必还不干不脆与人争着嘴皮上的输赢。
于是一路无话。我素知他本不是多话人,只要我不开口,他是决计不会先搭话的。这本该符合我的本意,可是我却莫名地觉得生气。
再遇至今,才知什么心如止水都是废话,我学不来乖,所以更讨厌这样的自己。
两个时辰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不同于昨晚的热闹场景,年初一中午时分的慈悲庵门庭冷落,只有两个小尼在门口清扫昨夜的残屑。
本来一直跟在我身后的白月此时却突然拉住了正准备进慈悲庵的我。他把我拽到一旁巷内,无人看见的角落,开口问:“你准备这样直接进去?”
我揉着被拉痛的手腕,不甘地回答:“有何不可?”
“清姑娘,难道你认为这样单枪匹马冲进去,抓个人问问,就能将阿暖就出来吗?”他的语气有些急,“如果这样简单,阿暖早就被就出来了。”
“也许就是这样简单呢,你为什么不去试一试?那伙人将他们关在厨房,慈悲庵的人会不知道?知道而又掩饰,就说明她们就是同谋,不,或许她们就是主谋。月公子,清云阁真的没有查到什么吗?还是你根本不想出手。你我都知道他们目的何在,你又何必做什么戏?”我有些气急败坏,一连串话语直接朝他扔去。
他后退了几步,身子贴在了墙上,有些无力的开口说道:“原来——你怀疑我!”
“我没有!”我急忙辩解,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别处,我的确不信他,从一开始。
“你在疑心什么?你怪我没有及时救阿暖,可是你知不知道这背后的暗流涌动。慈悲庵的背后是谁,是我弱水山庄也比之不及的水轩,是千雾城真正的掌舵者。向来我们相安无事,突然她们来此一招,其中必有因。不查清楚,万不能轻举妄动的。陪你来走这一趟,是希望你知难行退。”他义正词严地解释着,我看着却觉得陌生,这不是我熟悉的那个月公子。
“月公子,若出事的人不是阿暖,而是你弱水山庄的那位少夫人,你还会不会这么冷静?”我灰败地转过身,“月哥哥,你想要什么,不如直接跟我说,何苦扯着阿暖作这一场戏?”是我输了。
慈悲庵旁的巷口,他拉过我,做着反常的举动,说着半真半假的言语,我却无法配合他演出下去,倒不如摊牌,撕了这层假面目。
“请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倒是白月低估了。”他终于开口,现了真身。
“我知道你要什么,给我半天时间。明早卯时,山庄见,到时我要看见阿暖。”短短两天,我好像已心力交瘁。
到了午膳时刻,慈悲庵关了门,千雾城的习俗向来是正月初一也是在一起吃个开年饭的。望月峰山脚倒还出现了三两壮汉,想必是穷苦人家,即便是年初一还得上山砍柴以补生计。
旁边巷口里,有一人站在那里,低头靠墙边,不知在想什么。
另有一人,着黑色后袍,慢悠悠地走到那人身边,拍了拍肩,笑着说:“走,回家吃饭去。”
“怎么样?你亲自出马,应该十分顺利吧?”黑衣那人问道。
“费一番心血,不顺也得走下去。你在远处看清楚没,跟着她的是哪路人马?”
“没猜错应是幽灵涧叶家。”
“果然,这下都来齐了!你放出消息去,就说弱水山庄与清歌院已经反目成仇。我倒要看看一贯避世不争的那两家会有什么动作。”
“那明日卯时,山庄还是得撤去机关,等着清姑娘来?”
“不用。立刻将山庄机关恢复,还得找人看好望月居。是要等人来,可是几个就不知道了。”
“那清姑娘?”
“既然她昨夜上不了望月峰,那明日也来不了山庄。”
时间往前翻至那一年的五月初五。
白月携着庄内两位阁主清早赶到缡云阁,是我多想,还以为他知道缡姨病重匆匆而来,却只是为求借锁心珠。
虽然千雾城与幽灵涧隔得不远,但仍可从他脸上看出星夜兼程的疲累。
“出什么事了?”我不禁问道。
他没答话,倒是那位济世阁阁主先开口说道:“清姑娘,少夫人病重,听说锁心珠有起死回生之效,还请姑娘。
少夫人?六大阁主都是白月父辈兄弟,一贯执意称之为“少爷”,那他们口中的少夫人,莫非是那位他从外带回的女子。
那一日去等他,却见他负伤回来,还带着名女子。我茫然无措,只觉伤心至极。幸得有阿暖,后来得知他身体并无大碍,且缡姨仍卧病在床,我怀着满满失落回到了幽灵涧。
短短三月未见,他竟已是他人之君。
于我,这可算是个沉重的打击。幸好身旁有郁香搀扶着,才不致过分失态。
“锁心珠向来由缡姨保管,可是缡姨病重在床,我也做不了主。”他既趁夜赶来,想必那女子定是危在旦夕。可是我无能为力,锁心珠不论外界传得如何神奇,自小缡云阁长大的我却从未见过。
“不如,让老朽去看看缡丫头。”济世阁主说道。
缡姨的病找遍了幽灵涧所有名医,还是效果微弱,济世阁主号称再世华佗,也许可以救得缡姨。
我大为高兴,忙让郁香带着阁主进内院缡姨居室。白月与另一位阁主就暂住在院内,借锁心珠之事还得缡姨醒来才能做主。
神医看过缡姨后,果然提出了与之前大夫不同的见解,开了方子,看起来自信满满,说着喝几幅就有效果。
我看到了希望,纵使白月一行不是专程而来,但若救下缡姨,这恩情值得我与缡云阁感恩戴德一辈子。
彼时环绕在我心里阴影逐渐消散,便带着郁香等人在后院,一同做着端午节必备的粽子。往年常是缡姨带着我们大家一起,这次就让我们做好了直接端给缡姨看。
我都能想到缡姨看到这些奇形怪状的粽子时的表情,肯定一边在数落着我,一边又暗暗地看着这些欣慰的笑。
可我没有等来缡姨的笑容,那些粽子永远搁在后院的厨房发冷发臭,再没机会。
五月初五夜,缡姨离我而去。
走得十分仓促,我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缡姨走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当时我在缡云阁前院,因是来了客人,端午宴自然要隆重些。
就是这样欢声笑语中,小丫环跑来,在我耳边说了这个噩耗。
我应是晕了过去,因后面发生的是毫无意识。醒来是在自己的房间,却是白月照看我在一旁。我整个人混混沌沌,抓着他的袖子,泪眼婆娑地问他:“缡姨,缡姨离开我了吗?”
他破天荒地温柔,一只手揽过我肩头轻拍着,轻声说:“清歌,没事的,没事的啊。”
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朦胧之中听到的那句话是真的。于是立马起身,连鞋也忘得穿,夺门而出,直奔缡姨房间。
房间被人挤得水泄不通,众人看见我后自动地让出了一条道。我走过去,一步一颤,郁香在床边哭得快倒下。整间房子弥漫着哭泣声,我却反倒没了泪水。床上那人明明极为熟悉,此时却似陌生的难以靠近。怎么会是缡姨?不,不会。
我变得有些歇斯底里,所有人看着我走进来,停了片刻又跑出去了。
在门口被白月拦住,他握我双手,说:“清歌,你要接受现实。缡姨已经走了,而你还要撑下去。清歌。”
他以前但凡跟我说得半句话,我都要回家高兴半天,而现在他说的话,我竟觉刺耳难听。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逼我,非要说缡姨死了。她明明刚喝了药,她明明快好了。
药?我在千头万绪中终于找到了爆发点。
无人提醒我当时是多么狼狈不堪,衣衫不整、妆容散乱,偏抓着眼前公子,红着眼一遍一遍不停地说着:“是你,你害死了缡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