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峰山脚,我被人拦下。
已近傍晚,我一路风尘仆仆。山脚下因着慈悲庵的盛名,百姓来来往往,赶在年夜饭前上香,以求来年安康。上山的路口与庵堂相对,我正欲一鼓作气走上望月峰,却在无意转头张望后停下脚步。
慈悲庵门口,熙熙攘攘进出的人群中,我竟然看见了琉璃。
一个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如今竟活生生在我眼前,难道真是光阴似箭、时移世易?或许是别人早解了恩怨,我不知道而已。人潮涌动,琉璃拿着几根香,跟随着人群走进了庵堂。
我来不及思考其他,直觉告诉我应该找琉璃问个清楚。
我小心翼翼尾随在她后面,幸好人多,不然以琉璃的武功,发现我那是分分钟的事情。进入庵堂,正厅供得是观音像。千雾城与其他地方不同,他们不拜如来与其余诸佛,只拜观音。
琉璃上完香后并没有随着大众出去,反而四周张望后去了庵堂的后院。最开始我想过,不如直接找她问个清楚,根本不用自己这般鬼祟,但下意识地又觉得不妥。
总之这一路诡异万分,快点见到阿暖才是上策。
穿过后院回廊,琉璃直接来到的地方竟然是慈悲庵的厨房。因着今日前院繁忙,庵堂众人都去前面帮忙,厨房此时倒是空无一人。琉璃进了厨房后便将房门关上,半响没有出来。
留得我一个人猫在走廊一角,紧盯着大闭的房门,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等待不住,我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门。外面残留的光亮透进来,厨房根本没有人,我亲眼看见她进来的琉璃竟然在我面前消失了。
厨房内各类瓜果蔬菜摆放的紧紧有条,灶台也是干干净净,而四周出口只有那一窗一门。不可能有另一人将琉璃掳走,琉璃也不可能凭空蒸发,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站在这其中,疑窦丛生,不得解法。
将整间房仔仔细细地搜了个遍,没有半点线索。我站在失望边缘,想着还是先去望月居知会阿暖吧,也许她会有所答案。
走出门口,反身关上门时,我瞥到灶台边案板上有一抹黑灰,突然想到了什么。
再次走进来,直奔灶台。我将那一口大灶移到一旁案板,果不其然,灶下竟然是一个洞口,只是黑漆漆地,什么都看不清。
我赶忙拿过远处的烛台,点燃后举着它跳进了洞里面。几乎是落地的同时,一把匕首抵上了我的背。我听到呼吸声,在我的耳后。
同一时间,烛火摇曳中,我看见了眼前之景。有六个人瘫倒在墙边,看样子是被人挑断了经络,几乎都已昏死过去。
“谁?”身后那人开口。是个女子,听其音色,估计也是身受重伤。
“你们是弱水山庄的人?怎会在这里?”我面前的六人之中,有两位男子,细看会发现他们的穿着与今日山庄守门家丁一样。
“你是谁?”女子声音高了些,拿着匕首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有一种被人戳破身份的紧张。
“我是幽灵涧来的人,并无恶意。你伤势严重,再这样强用内力,只会死得更快。”
女子终于送了手,撤开了匕首。我转身回头,便看见她踉踉跄跄往后退着,另一只手捂住胸口不停地咳着。忙上前扶过,将她搀到墙边靠着。拿出随身的药丸给她,她倒是信得过我,没问其他,爽快地吞下了。
待缓过来,她终于开口:“幽灵涧?你是清歌院过来的人吗?”见我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那你肯定知道清歌姑娘了。以前小姐天天在我们面前讲她和那位姑娘之间的往事,偶尔也会抱怨下那么姑娘这么久都不来看看她。现今姑娘下落不明,还请姑娘帮忙告知山庄,赶快救回小姐啊!”
她说的声泪俱下,我听得胆战心惊。谁会如此胆大,敢掳走弱水山庄的表小姐,意欲何为?
“你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表小姐带着我们一众下人前来慈悲庵还愿,说是菩萨听到了她的祷告,故人都要回来了。还愿七日,一切安好。回程那天,小姐突然想上望月峰看看,众人跟随,没承想就出了事。突然冒出一伙人,黑衣蒙面的,见人就杀。我们措手不及,即便拼了全力,奈何贼人人多势众。不知打了多久,我再睁开眼已经在这个黑漆漆的屋子里了。我本以为小姐已经..后来有人过来,逐日提人出去,有再没回来的,也有回来便成了个活死人的。”说了大段话,她显然力不可支,又咳了起来。
“那些人提你们出去,问得什么?”我催促地问着。
“咳咳咳,都是一个问题——表小姐随身带着的首饰盒,钥匙在哪里?我们也不懂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再说小姐那个首饰盒,平常像宝贝似的带着身旁,碰都不让碰,我们这些下人哪会知道。姑娘,我不知道你怎样误闯进来的,但此地不宜久留,那些人随时会来。姑娘还是赶快出去,找山庄的人来救我们吧!你看看他们,都撑不了多久了,我,我也快死了。”她似用尽了最后一份力,话音落处带着遗憾,昏睡了过去。
她说得对。我的确应该赶回山庄,倘若她说得是实话。
灯火通明的弱水山庄,本该热热闹闹的除夕之夜却是十分安静。因着过年,早早得便将下人放回,有家的自是团圆,无家的凑作一堆吃饭喝酒,互相做着伴,倒也不孤单。
而向来是山庄禁地的那个院落中,此时竟也有着交杯推盏的场景。
耐不住身旁人劝,这已是他喝的第四杯。酒确实是名不虚传,不同于以往的陈年佳酿,倒是喝出了些欲说还休的意味。
“清歌院的酒百闻不如一尝,果真绝品。怎么样,不枉费我一大早打发人去幽灵涧好不容易偷了这一坛子来!”
酒虽好却少,他看着已近露底的酒瓶,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微微叹了口气。
身旁那人见状,说道:“美酒本是越喝越少,做人本该讲究今宵有酒今宵醉,管他许多。你这人,真没意思!”
他听完,笑着说道:“你倒想得通透。只是豁达潇洒的莫神医,切不要忘了待会见了人要记得道歉。喝了人家的酒,逞了两句嘴上功夫,总该陪个不是。”
身旁的莫神医撇了撇嘴,“唉,是我枉做坏人。不是我那几句,她会那么深信不疑?再说,你确定她会回来?我怎么觉着向来神机妙算的月公子这次恐怕要失算了。”
酒已见底,他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外面一片漆黑中透出的斑驳竹影,开口说:“这时辰,她想必已经在慈悲庵了。”
“你这么笃定?说不定她直接冲上望月峰,早带着温姑娘走了。难道说你那位表妹不在望月居,你是骗她的?”
“阿暖的确在望月居,只是她上不去望月峰而已。”
“这位清姑娘关自己在锁心门内十年,青丝成白发,不知是休还是熬。如今再入江湖,还要遭你这般算计,如此煞费心思,希望值得。”
偷偷溜出慈悲庵,此时夜已深。
庵堂也快关门,闹市变得安静,家家户户想必都已围炉桌前、大鱼大肉,细数一年里的喜怒哀乐。而我孤身一人,摆在我面前的是两条路。
向前走,是望月峰;向左转,是回弱水山庄。
时间不容我多加考虑,即便是一分一毫的可能性,我也不能将阿暖性命弃之不顾。
又至山庄,一路竟无人拦阻,我顺利地来到了竹楼。
推门而入,他一人坐桌前。菜尚飘香,酒已喝完,他拿着个空酒杯,手摇摇荡荡,在想些什么。
看见我,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却又疑问道:“清姑娘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我坐他对面,面色沉静,问说:“你知道我在慈悲庵听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吗?”
“想必与白某前些日子听得无异。”
“这么说,你早知道。阿暖的的确确是失踪了!你为什么骗我说她在望月居?”
“清姑娘若直接上望月峰,会看到一封阿暖的亲笔信,上面写着她决定云游四方,暂不会回家。然后你会回幽灵涧,或许你会派人寻找她,但那都是以后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这句话问得咬牙切齿,我十分生气。
“我,我本不愿将你拉扯进来。”他放下了酒杯,微不可及地叹气。
“呵呵,但你又派了琉璃,引我去慈悲庵?”
“琉璃?她早在阿暖失踪那日已经死在了望月峰。”
“你知道暖玉居下人被关在慈悲庵,为什么不去救?”
他没有回答。
我怒不可遏,起身拍着桌子,“你是想引蛇出洞。可是阿暖在他们手里,越拖下去阿暖只会更危险。我不知道你在衡量什么,明日天亮,我便冲进慈悲庵问个明白。”
我转身就走,话不投机半句多,再问下去也没有必要。几步过后,等来的是他的重喝,“清歌!你这是在打草惊蛇!”
我停在那里,离门槛还有一步之隔。“清云阁能查到他们被关之处,难道查不到那伙人的背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弱水山庄,也能容得旁人轻而易举地绑走了表小姐?月公子,我没你那么多思量,既然你投鼠忌器,不如我去。或许,或许这设局之人套的,本来就是我。”
“有时候,我总会想,你究竟有没有将阿暖当作你的妹妹?”
走出门的瞬间,屋外传来了打更声,又是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