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幽灵涧已经是傍晚,想我两天奔波,皆是徒劳,不免可笑。
我自己都笑话自己。
郁香对我的归来大为惊讶。昨日我走,信上写的潇潇洒洒,只隔一夜,便灰溜溜地跑回来了。惊讶之余,是心疼。
依她的性子,肯定是要数落我几句的。不过也许是看我满面风尘、疲劳不堪,她只不住地叹气,怪责着自己没看好我。她明明比我小,可却是充当着我的姐姐。十年过去,我在她眼里依然是小孩子。
郁香扶着我进了卧室,因着时间紧迫,回程路上我骑马飞奔,下马后的我反倒觉得晕晕乎乎的。一夜没睡好觉,我十分想念我的床。
倒头睡下,郁香在旁照看着。
我闭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正掩我被角的郁香离开。因这次回来怀着目的,又需连夜赶回,还不能让郁香知道。我虽睡意大起,也只能强逼自己保持清醒。
亏我枉自淡定,高估了自己。还未等郁香絮叨完,我佯装假寐闭上的眼睛已然放弃了坚持,于是她何时走的我也不知,只顾着呼呼大睡了。
初时香甜无忧,后而浮梦联翩,见着了许多前尘旧事。
醒来,想必已是夜深,房内漆黑一片,外面分外安静。
略去脑海中残存的梦境记忆,我连忙起身。距离明早卯时,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轻手轻脚,我打开门,环顾四周。莫不是天助我也,想必是年关时分,郁香作的主,让原本巡查的人也都休息去了。我并未多想,一路径直往缡姨居所走去。
缡姨喜静,不愿人打扰,所以选择了最东边的独立小院,只要了两人打扫,旁人是不得进的。缡姨过世后,那院子自然空了下来,打扫的康叔康婶舍不得,便也留了下来。而我当时年幼不懂事,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大一点后,缡姨嫌我吵着她,便使着下人在缡云阁内最中心的方位收拾了两处厢房,打发着我与郁香去,还笑着说,这下给清歌找了个好地方了,钻哪里都是人多热闹啊!
以前不觉得什么,此事偷偷摸摸才察觉,和缡姨隔得太远了未免。
一路无人,只有着常年不灭的沿路灯看着我。顺利到达缡姨院子后,本还烦恼着怎么对康叔康婶交代,谁知他俩竟也不在。
若再不觉察出有异,怕是对不起缡姨这么多年的养育了。
虽如此,还是得继续。走进院子,推开房门,拿出衣袖中随身带着的夜明珠。光亮中,我看见缡姨房内一如从前,想必是康婶每日都在打扫。来到梳妆镜前,又看到缡姨惯用的胭脂与珠翠,摆设整齐,一尘不染,好似主人不过刚刚才用过的模样。
鼻子不由得酸起来,我强忍着泪水,继续搜寻着,却找不到缡姨的那根绿凰钗。奇怪,所有东西都在这边,唯独缺了那根钗。
只好先离开,找到康叔康婶问问后也许会有答案。
关好门后,转身迎接我的却是灯火通明。
郁香及康叔康婶还有院中下人站在我身后,皆神色凝重,后面举灯的小厮细看竟在微微颤抖着。还未待我开口解释此时行为,郁香上前一步,对我说道;“姑娘,不好了!新城叶家来人,说我们害死了他们家的孙少爷,来找我们报仇来了。”
幽灵涧面积虽小,但也分了新古两城。古城已有百多年历史,战乱时期毁损严重,但数年下来逐渐修缮,虽不复全貌也有了八分以前。新城乃当时虽战火停歇,但三处仍属互相戒备,幽灵涧百姓无处可去,流离失所,镇守此地的叶家出资修建的,初时不过一条街,与古城隔溪相望,后逐渐演变,也是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再加上华景大陆恢复通商,缡云阁在当时异军突起,以美酒扬名吸引天下人来此,又因着适宜气候,倒成了三地不少名流退隐之所。
至于叶家,听得缡姨说起,几十年前叶家两位少爷不和,嫌隙丛生,当时叶老将军无奈,只得分家自过,将当时的叶二少爷迁往新城自觅住所,所以旁人称叶家,向来是要在前加个说明的。
虽同在新城,但叶家宅院已近城郊,高门大院自是威严稳重。缡云阁一路发展至今日的郁香居,偶尔会有些外间琐事麻烦到叶家守兵,但向来是与新城那家素无来往的。
如今上了门,竟是寻仇来了。
我急忙赶往正厅,郁香在一旁详细说着因由。
正月初一郁香居推出新品,为了庆贺郁香正式接手,也为了今年六月初六的试酒大赛提前查查行情。按照惯例,新品发售之时也会挑拣几样,送给当地评酒大师品评,而恰好古城叶家的叶三少爷叶知弦乃是其中翘楚。所以此次酒也是送了他的。
问题就出在这瓶酒上,据说。
新城叶家的那位孙少爷虽然才七岁,但长的是玲珑剔透,人也是聪明伶俐,新古两边的老太太与长辈晚辈们没一个不喜欢他的。更何况叶家内部已经选定的新一任家主正是这位孙少爷的父亲,而他的母亲来头也不小,乃是千雾城水轩主人的胞妹。今日早上新城这边带着孙少爷去古城那拜年,说是孙少爷知道他三叔叔偷偷躲在院子里喝酒,玩心大起,趁着这位叶三少离去空隙,跑进房子里好奇地也喝了一杯。谁知回到家中就昏昏沉沉,呕吐不止,还不待大夫来就没气了。
叶大少爷气急,将孙少爷身边的仆人丫环一应抓了起来,审到最后得出结论,说是那杯酒坏的事,继而就找上郁香居了。
来到正厅,果然声势浩大。叶家来了数十人,将厅堂缓缓围住,个个身姿挺拔,透着肃杀之气,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叶家军。观此架势,想必屋外定是也被叶家军包围住了。
怪不得后院无人,全是被郁香调到前院来了,只是一般宅院的看守哪里是叶家军的对手。下人们见到我与郁香,都露出了欣喜之色,举着长棍也多了丝镇定。
“在下叶耿,乃新城叶家总管,来此求见郁香居主事之人。”厅中央站着的一人,见我们来到,作揖说道。
郁香正欲上前答话,被我拦住,示意她先带着院中众人退下去。我走到主位,定定坐下,拿起桌上温茶,装着不慌不忙的样子,扫了眼外围的叶家军,抿了口才抬头冷笑着说道:“堂堂叶家,这就是你们的求见之态?”
听罢此话,那人也没了初始的和气之色,但还是压着脾气说道;“姑娘恕罪,出动叶家军我也是奉命行事。姑娘想必也已听说,我家孙少爷喝了贵酒肆的一杯酒,如今已是命悬一线了。”
原来那位孙少爷只是病危,还未离世,我稍稍安心。
“我也是刚刚才知晓,十分痛心,但想必这其中必定有着什么误会。郁香居开酒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送给叶三少品的酒,怎地三少爷喝了没事,倒是孙少爷出事了呢?”
叶家总管似乎怒气更胜,大力甩了甩衣袖,说道:“姑娘不要言辞推脱了,三少爷也出了事,不过是比孙少爷情况轻微些,两人所食之物,共通点只有你们郁香居送去的那瓶酒。老奴劝姑娘一句,不要做那居心叵测之人,害我们家孙少爷至此,意欲何为?”
总管越说越气,到最后指着我,仿佛要开骂了起来,看来是笃定了我郁香居乃是始作俑者。
“想必此时无论我怎么说,总管也不会相信了。容我问一句,总管带着叶家军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奴是在等一个消息。”
这位总管当真是喜怒无常,方才似怒火攻心,此时又坐在一侧椅子上,状若平静。
“等消息?容清歌猜一句,是不是等着你们家孙少爷的消息。若是孙少爷真的离去了,这满院的叶家军是不是要大开杀戒,以郁香居全部人的性命来祭奠你们家孙少爷的亡魂?”
“姑娘聪慧,老朽也不再多言。”我心中大骇,却也只能面色沉静。
幽灵涧虽是叶家领头,两城之内的大小事也是由叶家决断,但是叶家军向来一直是在新城近郊的孤山上驻扎,并不时常走动,但有着百年前作战的显赫威名,旁人也不敢轻看,也正因此守护着幽灵涧。
今次竟出动他们,以期灭我郁香居,真的只是为了孙少爷吗?
“既然叶家执意视我郁香居为元凶,我也多说无益。只是烦请总管带句话给叶家大少爷,若叶家还信得过郁香居,不如让清歌去见见孙少爷,或许有回天之机。”
总管双眼直盯着我,大为震惊,但仍没有动作,似乎在揣摩我话的真假。
“总管耽误一分,孙少爷就危险一分。总管大可不信我,但应该信郁香居的锁心珠吧!”
将锁心珠搬出来,面前此人似乎才信,叫了军士其中一人,耳语几句后,那人便传信去了。
想必是快马加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传信的人带来了叶大少爷的回答,同意了提议。
这结果是肯定的,毕竟人人都相信锁心珠的神奇之效。
总管听到回答后,迫不及待地催我过去。只是我借口说要拿点东西,才换来和郁香说话的机会。
就说了几句,叶家的人便等不及了,几次催促。无奈,我只得交待个大概,便跟着总管去往了叶家。
当然,叶家军依旧围住郁香居。
出门的时候,天色竟有些亮了,我想起与白月的卯时之约,微不可及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