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只听得他一声轻笑,缓缓说道:“清歌姑娘每一次见陌生人时,都这样紧紧盯着他吗?”
听了此话,我羞得恨不得立即找个洞钻进去。这是什么话,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些罢了,谁盯着了?
遂抬头看着他说:“在下缡云阁清歌。今次来,是烦请公子帮忙。”来的路上,琉璃告知,这位庄主并不喜被人称为“庄主”,也不大中意“少爷”,所以山庄众人同千雾城百姓一般都称其一声“月公子”。
话音落,他并没有立即回答我,反而将目光转到前处那片竹林,沉默很久后才开口说道:“清姑娘住进山庄多日,白某俗事缠身,未及拜问,实在抱歉。白某也知姑娘来此之意,但恐怕这一次是帮不上了。白某提议,清姑娘若实在担忧,不如先回缡云阁,再派人四处查访。毕竟贵阁若想找出一个人,怕是没有找不到的吧。清姑娘,你看如何?”
他句句话合情合理,为我考虑着。可不知是否我多想,谁不知弱水山庄的清云阁,探子遍布华景大陆,他一声令下,难道还找不出来。提议我回缡云阁,真不是在独善其身么?莫非缡姨真出了事,连弱水山庄也要避嫌。
我正纳闷时,但听他继续说道:“清姑娘不要误会,弱水山庄并不是不愿意帮这个忙。想必姑娘也知晓缡姨的性格,倘若让她发觉弱水山庄有人偷偷查找他,那弱水山庄不亚于惹祸上身。但若是缡云阁的人找,便是名正言顺了。姑娘请放心,缡云阁向来与弱水山庄交好,除此之外的任何事,只要姑娘吩咐,弱水山庄必竭尽全力。”
他言之凿凿,信誓旦旦,我便听了他的建议。当天立即赶回缡云阁之后,便派人四处查访,第三天就有了缡姨的消息。原来两个月缡姨一直身处塞北,安然无恙,是我太敏感了。
我只得乖乖地留在缡云阁,等着缡姨回来,却总会不经意间想起那个有着好看眉眼的白月公子。或许就在那时吧,思念慢慢堆积,慢慢发酵,竟酿成了再也忘不了的苦酒。
他不过只是个十三岁乳臭未干的少年,我却从那时起一头栽进去了。
自那以后,我所做的事就如疯子一般了。是谁不辞辛劳日日往返于千雾城与幽灵涧,只为远远看他一眼;是谁偷偷看着他在竹林中弹琴,恨不能化作他手下的那把琴;是谁缠着阿暖,故作一场场偶遇,只为他的一句问候。又是谁忽略了阿暖眼中越来越多的落寞;是谁忽视了缡姨的劝阻,是谁死记着初见时他的笑容,未曾发现之后的他从未展露笑颜,于我。
思念伴着流年,最是磨人,我在这一日又一日的奔赴中迅速长大。
转眼我十六岁。
那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安静了将近百年的华景大陆再次硝烟四起,发生了两件众人瞩目的大事,命运的轨道就此脱离。
一件是塞北的王位之争,年初正值盛年的归王突染重病撒手人寰,继承王位的太子源又下落不明,接任王位的竟是在外漂泊多年人称山水公子的归遇二皇子。二皇子即位不久,居然恢复了撤去多年的首辅之位。自百年前的那场叛乱起,归国就不再设立首辅之位,改为四大臣共掌内阁之政。而这位百年来的新首辅据传却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公子,很少的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他上任后的雷霆手段仿佛让那些沉睡百年的归氏王族慢慢苏醒。并且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位新首辅在民心皆所向时候,竟卸下首辅之位悄然离去,至此像太子源一样杳无音讯。而这一切的发生与结束仅仅用时不到半年。
另一件则是幽灵涧与千雾城的联姻。叶家人与水轩主人同时站出来宣布,叶家新一任的家主即将迎娶水轩主人胞妹,婚期定于在下一年的元宵。一向避世不出的叶家与水轩大张旗鼓地结为姻亲,不免引起许多人猜测,一时各种非议甚嚣尘上。而自从消息宣布后叶家与水轩竟再无动作,仿佛都在默默筹备着这一浩大婚礼,幽灵涧与千雾城的人们也都在翘首以待。
于我而言,那一年是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
缡姨从年初就开始缠绵病榻,请了许多大夫都不见好。缡云阁也突然失去了参加华景大陆三年一次的试酒大赛的资格,阁内酿酒师被缡姨不知缘由地全部辞退。一时之间阁内疯传着各种流言,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缡姨辞退了酿酒师后也没有下一步动作,阁内的谣言渐渐散了,大家也开始平静下来,各归各位。幸而缡云阁内藏酒丰富,虽再无新酒,但也能撑下去。但叶家大婚的消息传来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缡姨的指示,但上天却喜欢捉弄人。缡姨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其中竟出现了昏迷数天的情况。
自我懂事以来,缡姨一直是精明能干的,她就像一棵大树挡在我前面为我挡风遮雨,我胡闹、不懂事皆因为仗着她,有了她,就什么也不怕。我也曾想过缡姨有一天会老,会离我而去,但不应该是现在。
我只有她,从小到大我只有她。
到了五月初五,这一天无风无雨也无晴。缡姨从夜间开始吐血,人也变得意识不清,口中一直说些什么,没人听得清。郁香将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出,我看着床边堆得小高的染血丝巾,只能干着急。
缡云阁一夜灯火通明,没有人放得下心。老天保佑,次日天初亮时缡姨总算好了些,不再吐血,慢慢睡着了。将郁香劝开休息后,我亦支持不住,靠在缡姨身边渐渐睡了。待我醒来时,天已是大亮,我看了看缡姨,还好,就像这样好好睡着,说不定就会好起来了。我这样想着,连日来的阴霾也一扫而光。
起身后,看见桌上郁香端来的早点,才猛然想起今天已经是端午节了。往年这一天缡姨总喜欢穿她那一身翠绿衣裙的,我打开柜子想着帮缡姨换衣裳,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一件衣裙。我记得缡姨是非常喜爱那一件衣裳的,一年只穿一次,其余时候都将它保存得很好。
正疑惑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郁香说:“姑娘,弱水山庄月公子来了。”我愣了半响,才去往大厅。
郁香跟在我后面,悄声对我说:“月公子此番来,会不会是有法子救阁主了,那可太好了。”来到大厅,才发现这次他竟把两阁阁主都带来了,其中之一是山庄济世阁阁主,是位声名远播的神医。联想郁香刚说的话,我心里不禁高兴起来。
他仍是一身白衣,面朝着门口站着,两位阁主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听到了脚步声,当事人才慢慢转过身来。我看着他,五年的时间将他打磨的越来越耀眼。纵使初见时被他惊艳,但现今的他变得更夺目逼人。只是当初他清澈的双眼现在就像千雾城终年不散的浓雾看不清、摸不透,却更吸引人,让人忍不住靠近。
如果说十三岁就已声名大振的他是天生的璞玉,那现在的他就像是塞北名剑世家一百年才出一把的绝世宝剑。这样的人,谁会有资格伴他身侧?
收住我的胡思乱想,我开口问道:“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他听了这话,眉头皱了皱,开口说:“白月此次拜访,乃是求助而来,希望缡云阁能将阁内锁心珠借在下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