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嘉德殿。
殿门外,不时看到小黄门,宫女低着头,行色匆匆,进进出出。
园子里,那遗留着清新芳香的空气渐渐让浓浓的草药味覆盖了。
在园子门口,一人面白无须,体格健硕,身披甲胄,肋下佩剑,神情严肃,带着甲士站在门阙前,戒备森严。
此人,乃汉帝刘宏亲封的西园八军统帅上军校尉蹇硕。
自听到皇上昏倒之后,蹇硕这颗心就沉了下去,在第一时间里命人将整个嘉德殿护卫了起来。
初春以来,他就感觉皇上这身体越来越差了,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而这已经是第五次昏倒。
只是这一次,太医进去的时间格外的长,从辰时到未时都还没有出来。
门阙外面,站着两位肤色白皙,雍容华贵的妇人。
一人淡紫色华衣裹身,露出洁白如玉的颈项,三千青丝挽成十字髻,发髻上插金步摇,耳垂上挂着深红色的耳坠,年纪大约三十出头,站在门阙前面,蹙着眉头,玉容焦急,左手牵着一位十三四岁赢弱的少年。
另一人年岁相对大些,大约有五十出头,一身深青色的华服,面容白皙,头挽坠马髻,头上插着一根金色的笄,伸出手挽着一位七八岁粉雕玉琢的童子,脸上流露着淡淡的忧色。
这三十出头的妇人是汉帝刘宏的结发妻子何皇后,年龄稍大的那位,乃是刘宏的亲身母亲董太后。
而那少年和童子,正是刘宏的大儿子和小儿子,王子刘辩,王子刘协。
看着守卫森严,一脸严肃的蹇硕,董太后与何皇后心里都跟着忐忑不安起来了。
两人一听到消息,就带着王子过来了,三番五次要求进去都被蹇硕拒绝了。
对于蹇硕的一口拒绝,他们不但不能忿怒,反而毫无奈何。
因为,他们清楚,在整个皇城里能够指挥得了蹇硕的只有一人。
汉帝刘宏。
要知道,在刘宏的心目中,有时候这蹇硕比他们还亲近。
而且蹇硕态度这般强硬,又怎能没有刘宏的命令。
“太后、皇后……已经未时了,两位殿下在这站着也辛苦,又空饿着肚子,您二位先回去吧,若这边一有消息,老奴立刻派人通传!”
两位皇后看了看身边的王子,见他们嘴唇发干,额头上冒着虚汗,露出心疼的神色。
董太后望了眼嘉德殿,知道现在这时候,她待在这苦苦等候,心急也没用,当下点头答应,带着协王子离去。
何皇后见董太后走了也就识趣的带着辨王子回自己的寝宫了。
见两位皇后都走了,蹇硕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忧心忡忡地站在门阙外面,静静的等候着太医的消息。
“硕公,太医进去这么久了,陛下难道是……”
一位披着甲胄,拿着长枪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望着忧心仲仲的蹇硕,忍不住上前低声询问道。
“陛下正值鼎盛之身,必将洪福齐天,岂是你一小小军司马能猜测的!
若非看你我同乡,今日定受掌嘴之刑!”
蹇硕看了一眼来人,脸色就沉了下来,立马声色俱厉,喝斥道。
此人乃他同乡,姓潘名隐,平日里,蹇硕对这同乡甚是客气,只是今日这个同乡说话令他不快,实属不智。
重要的是,这心里正烦闷,说话的语气又岂能好!
潘隐见蹇硕发怒,心中一紧,低着头,嘴里唯唯诺诺,额头冒汗,只是他这心里又起了一番心思。
“硕公,陛下请您进去。”
正当蹇硕烦躁不安,喝斥潘隐的时候,一个小黄门从门阙里偷偷的溜了过来,然后附在蹇硕的耳边轻声喊道。
蹇硕闻言,精神一震,整了整盔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心里的焦躁隐藏了起来,故作威武,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嘉德殿。
汉帝刘宏正躺在龙榻上,头上系着黄色的丝带,双目微闭,脸色蜡黄。
太医看到穿着盔甲走进来的蹇硕,忙迎了上来,轻声道:“硕公,陛下怕是时日无多了……”
“怎会如此?”
蹇硕心里虽有底,但从太医嘴里听到这个事实,心还是没来由一阵悲鸣。
“陛下的旧疾早就有了,只是此前一直靠药物延缓了一些,可是昨天陛下又纵欲过度,才使精力交瘁,元气透支……可不成想今晨又受寒气入体,引起了旧疾复发,才昏死了过去。”
太医摇了摇头,嘴角露出浓浓的苦涩。
蹇硕听到这里,哪里还不知道汉帝的症状。
自宋皇后饮鸠之后,陛下就开始饮酒作乐,留恋温柔乡,醉生梦死,对朝中大事也是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酒足饭饱,色&欲熏心,又怎能不掏空了身子骨?
“是硕吗?”
“老奴在,老奴在……陛下,您感觉好点了吗?”
刘宏睁开了眸子看到跪在榻前的蹇硕,心中一阵温暖,眼里微微湿润,低声道:“这时候,也只有硕你陪着朕啊!”
在说着话的时候,他对蹇硕使了个眼色。
蹇硕跟在刘宏的身边多年,岂能不知道皇上的心思,立刻起身摆手示意两边宫女侍从全部退出去。
“硕,朕怕是不行了!”
刘宏低着嗓子,用只能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大将军位高权重,又得士人相助,朕担心汉家天下会落在他的手中,而且辩儿又轻佻,非帝位继承者……自王美人离去,朕愧欠协儿甚多,今决意让协安然继我帝位,朕需要你帮忙!”
蹇硕连忙匍匐在地上,惶恐道:“陛下,您这是折煞老奴了,折煞老奴了……但有吩咐,老奴万死不辞!”
“好好好!“
刘宏见蹇硕匍匐在地,表态示忠,欣然欣慰。
”国舅不死,朕心不安,协儿难活……杀了国舅,为朕杀了国舅,只要国舅死了,协儿才能坐稳皇位。
朕这里有一份诏书,你当和让父相商,然后凭此诛杀国舅,切记,切记,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否则我儿难活!
硕,这宫中,朕能信者不多,唯你与让父,万万不可令朕失望,否则九泉之下,难见王美人矣!“
蹇硕听得这心里一颤一颤,皇上这是要赶尽杀绝,为协王子剔除绊脚石,大灭何氏一族啊。
而且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吉凶难测,弄个不好就是尸骨无存。
要知道自陛下登基,就饱受外戚专权之苦。
前大将军窦武就因定策迎立陛下继承皇位有功,其族人加官进爵,权倾朝野。
只是到最后,这窦大将军欺辱皇上年幼,矜功恃宠,傲慢不逊,胆大妄为,又和士人相互勾结,大肆诛杀他们这些阉寺,皇上亲近之人,引得皇上不满,激起了杀戮之心,才有了那窦、陈族人被灭。
如今,皇上时日无多,又升出这样的心思,恐怕何国舅一族难存活了。
其实这样怪不得刘宏,原以为他的身体可以撑到来年,到时候他暗中为刘协谋划,消弱何进一族的权利,谁想到……
事出突然,唯有兵行险招了!
刘宏目光灼灼凝视着蹇硕。
蹇硕低着头,感觉后背寒气直冒,心里苦涩,但他明白若不答应的话恐怕会立刻人头落地。
脑子里思绪万千,徘徊在答应和不答应之间。
沉吟良久之后,蹇硕一咬牙,豁了出去,点头道:“陛下暂且安心,老奴就算粉身碎骨,定不负陛下的厚望!”
“好……硕,朕果然没有看你!”
刘宏蜡黄色的脸上浮出一缕欣慰的笑容。
“此事牵扯甚大,我知你忧虑!诸常侍过于油滑,心思不一,缺乏杀戈决断,不足以成事,而能与你同心协力,出谋者唯让父也!
硕,你忠心耿耿,有武略,而让父重情重义,善于谋划,你二人相辅相成,必可令协儿稳登皇位,护我大汉江山!”
“老奴遵旨!“
蹇硕一听,眼睛一亮,回答得非常干脆,毫无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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