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嘉德殿出来,天色已经黑了,蹇硕摸了摸怀里刘宏私下交给他的诏书,往门阙方向走去。
”潘司马,你去唤张常侍,言陛下有要事召见!“
走到门阙的时候,蹇硕将那持枪职守的同乡潘隐喊了过来,轻声吩咐道。
”大人,这……“
潘隐一愣,抬起头望向蹇硕,却迎上了蹇硕那冰冷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旋即低下头,躬身抱拳应喏,跑去喊张让,宣皇上口谕。
见到潘隐领命离去,蹇硕按照汉帝刘宏的吩咐,调动兵马,将嘉德殿围了起来,然后持剑披甲,安静的等候张让到来。
在这种危急时刻,他万万不敢掉以轻心,否则等待他蹇硕的就是死亡。
潘隐去传口谕的时候,等到张让赶过来已是亥时了。
”硕公,陛下深夜召唤有何要事?“
张让行色匆匆,走到蹇硕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褶皱的面庞上挂着忧色,追问道。
日间,听闻皇上昏死在嘉德殿的消息,他就闻讯而来,只是那时候蹇硕将整个嘉德殿围得水泄不通,没皇上的诏令,根本进不去。
“让公,随我来!”
蹇硕点点头,示意张让跟他进去,面见皇上。
“陛下,老奴来了!”
张让一走进嘉德殿,看到那脸色蜡黄,精神涣散,躺在龙榻上,闭目小憩的刘宏,悲呼一声,扑到在地上,往榻前爬去,眼眶里的热泪终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让父,朕是不行了!”
刘宏睁开眼睛,看着老泪纵横,跪爬到榻前的张让,叹息道。
“不会的,不会的,陛下,您是天之骄子,龙精虎猛,必定会洪福齐天,兴盛康隆的……太医,太医呢!”
张让摇了摇头,不相信这个事实,仿佛想到什么,扭头嘶喊。
“让父,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怕是难活数日!”
刘宏摇了摇头,阻止张让喊太医。
张让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哀声断人肠:“陛下,陛下,若您走了,老奴又岂能独活,岂能独活……奴婢当随您而去,侍奉左右。”
“让父,朕这走了不要紧,可让父你不能走,朕需要你的帮忙,协儿需要你帮忙,我大汉更需要你的帮忙!”
刘宏听到张让陪他一同离去,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心中满是感动,阻止道。
张让跪在榻前,挺直着身子骨,脸色坚定,郑重道:“陛下,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但用老奴之处,必将粉身碎骨,以报陛下多年恩宠之情!”
“让父之心,可昭日月,朕岂会不知?”刘宏轻咳了一声,望了眼站在旁边的蹇硕,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看着张让,开口道:“这次深夜相召让父,怕也是最后一次问计了……不知国舅之事,有何策教朕?”
“此事自陛下相托之时,老奴所思良久,深思熟虑之后,认为陛下应遣一将密令部曲埋伏在嘉德殿之中,然后在派遣一心腹之人传递诏书,让大将军前来觐见,最后趁此之机,蜂涌杀之,方可断后顾之忧!”
张让见刘宏问计,张口就将自己所想的计谋说了出来。
“就依此计!”
刘宏一听张让说完,眼睛一亮,蜡黄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只是这心腹之人应当遣何人所去呢?”
“陛下,老奴推荐一人上军司马潘隐,此人是我同乡,早年奴婢亦有恩于他,乃我心腹,可堪此任!”
蹇硕上前一步,躬身举荐道。
“既然如此,宣潘隐觐见!”
“喏!”
蹇硕得令,插手行了一军礼,退出去宣潘隐了。
“陛下,诛杀大将军后,协王子登基,不知辩王子如何安排?”
张让见蹇硕走出了嘉德殿,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辩儿?”刘宏心中一叹。
辩是个好孩子,可惜却非帝王人选。
自古帝王家无情!
他之所以不选择刘辩,并非言其轻佻,而是刘辩的背景太过复杂。
其母何皇后,善妒,大将军何进一族,结党营私。
早年,他登基后,与大将军窦武之间的争斗还历历在目。
他实在不愿意他的继承者又面临和外戚的血拼。
这些年大汉境内****不止,元气大伤,实在经不起这种内耗了。
更重要的是,何进和士人走得太近了。
他在世的时候,可以不在乎士人和何进之间的交集,可以一旦他不在了,那么……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惜一切都要将何进诛杀的原因。
“封辩为弘农王,子孙世袭,世代荣华!”
刘宏说完这句话之后,神情落寞,闭上了眼睛凝神静养,不愿意多说话了。
“陛下,潘隐带到!”
就在刘宏话音消散之际,蹇硕从外面走了进来,在他的后面跟着一位披甲的男子。
“上军司马潘隐见过圣上!”
潘隐从蹇硕身后走了出来,跪在地上,恭敬的道。
“起来吧!”
刘宏淡淡的声音响起了。
“潘隐,你即刻前往大将军府上,传朕旨意,宣大将军进宫,朕有要事相商,不得延误!”
“喏!”
潘隐应了一声,取了圣旨告罪转身走出了嘉德殿。
潘隐走出嘉德殿大门的时候,耳边回荡着汉帝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心里面浮起了一丝丝明悟。
在联想到之前嘉德殿人马频繁走动,他心里猛得一颤。
遂高危矣!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包括他的同乡,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蹇硕也不知道,潘隐在未成为上军司马之前,心中一直揣着一个秘密。
早年,潘隐流落到洛阳的时候,孤苦伶仃,身无分文,落魄至极。
那一年,又是下着大雪,又冷又饿,潘隐险些成了洛阳城里一孤魂野鬼。
当时,若非遇到刚进洛阳,饱受他人眼色,落魄无助的何进出门散心,心生感慨,遇到了他,触景生情,请他喝了碗酒,又丢下了一袋子五铢钱,救了他一命。
后来,他运气好,遇到了出宫的蹇硕,得蹇硕提携,进入宫内,步步高升。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他在宫内见到觐见何皇后的何进。
当年之事,过去很久了,何进已经认不出潘隐了,可潘隐心里始终没有忘记那日活命之人,救命之情。
只是不想造化弄人,何进地位越来越高,官封大将军,爵为慎侯,统领天下兵马。
而他官小位卑,这份滴水之恩,感激之情迟迟没有机会报答。
如今敏锐的察觉到何进会有危险,这让他冷静的心不淡定了。
一边是救命恩人,一边是知遇之恩,两相比较,手心手背都是肉。
想到这里,潘隐犹豫了片刻,然后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