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姑娘拿着木棍,挽了一个剑花,笑道:“你可不许故意让我!若被我看出来了,定叫宋大哥打你!”
小五道:“不敢,不敢。”也摆了个起手式,叫一声“大小姐当心”,手中木棍已经刺出。刘姑娘也不懈怠,当下招架还招。两人你来我往,拆了有二十招,只听刘小姐喊了一声“着”,手中木棍向里一折,已点在小五的小腹上。
小五当下收了木棍,抱拳道:“大小姐剑术精妙,小五输了。”刘姑娘脸上却不见丝毫得意之色,摇摇头道:“再来,再来。”小五只得拿出木棍来,换一个起手式,两人重新比过。
这回又拆解了十几招,刘姑娘突然又叫:“削你右手!”小五本来一招还为使出,猛听得她这么叫,心下急转,便想收招撤手,奈何已用上了八分力气,来不及撤回,被刘姑娘一棍打在右臂上。
“再来,再来!”
这一回却拆解得久些。走了三十余招,姜小五眼见刘姑娘漏了个破绽,叫一声当心,挥起木棍直点刘姑娘右肩;孰料刘姑娘身形一晃,已经刺到自己腋下,若是手中使着兵刃,早将自己斜着戳了个窟窿。
刘姑娘把手里木棍一扔,道:“宋大哥,你可看出什么毛病?”
“嗯……”宋乐山正捋着胡子若有所思,沉吟不答。
“这一套剑招使起来威风凛凛,你有自幼习武的底子,就是遇见世间一流的高手,也能与他都上一斗。”刘姑娘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前十二招都是守招,滴水不漏;剩下的二十四招是攻招,别人家的剑法我不会,若以我的剑法来论,你第十七招、二十三招、三十一招中都有破绽。”她回过头来看着姜小五。
“我脑子愚笨,兴许是白婆婆教我时领会错了,练了这些日子更是错上加错。”
“天下剑招,本来就不能样样都顾了周全,所谓阴阳调和,有所长必有所短。”宋乐山沉声道,“无用山庄的剑法为求不败,连一招先手攻招都不要,六十式全是守势,只等对方漏破绽;若要攻出,必先打开自家门户,漏几个破绽在所难免。”
刘姑娘嬉笑道:“宋大哥,你见多识广,不如就帮小五补了这几个破绽吧?”
宋大哥也笑道:“白婆婆武功见识都胜过我许多,她的招式自有她的道理,我又如何改得了?”
刘姑娘撇嘴道:“小气鬼,明明就是不愿教。白婆婆还传了我一套扶风剑,我琢磨着有几招或许可以拿来补这套剑法。”
宋乐山低头沉吟良久,道:“天下武功自有生克之道,你今日给他改了,当心他以后遇见对头时吃亏。”
刘姑娘不理他,已经演了几个招式让小五学。
小五也颇伶俐,看两遍就会。等到练熟了,两人重又比过。过不多时,听得“咚”的一声,小五手腕又吃了一棍,拿捏不稳,木棍脱手落地。
刘姑娘就蹲坐到旁边,右手拿着木棍在地上乱画,左手托头沉思;姜小五就坐到远处。及至刘姑娘想到新套路,便喜笑颜开道:“对了!小五,你且如此如此……”手舞足蹈地拿着木棍比划着让小五学。等小五练得差不多了,两人又重新比过。
其时天已黑了,一轮皓月当空,照得四下里一片明亮。宋乐山几次三番地劝两人歇息,刘姑娘只是不理,姜小五也不敢答应,宋乐山只得叹口气,和李七先去睡下了。
如此学了练,练了学,也不知过了几回,两人终于能拆解到六十余招;小五毕竟是男子,气力足些,竟能渐渐占了上风,刘姑娘这才长舒一口气,微笑道:“甚好!甚好!照这般再练上几日,这三个窟窿就算是补上了,以后我也不一定能打过你啦!等你再练几年,我叫别的堂主也教你几手绝活,那时连白婆婆都不一定能赢你。”
歇一口气,又道:“你去我屋里取些水来。我喝不得生水,白天让小李多烧了些水放着,都装在桌上的罐子里。”
小五进去屋里,从桌上摸了一个陶碗,又摸索着去找水罐。屋里黑得很,好容易找到水罐倒了一碗水,这才端出屋外。
远远看见刘姑娘坐在院门外。刘姑娘去了簪子,把满头的青丝都散开了,斜披在左肩上。夜里有些凉风吹着,吹得她发丝轻飏,她便拿手轻轻梳理,映着月色,头发上银光流动。小五胸中砰砰乱跳,当下低了头,把水端过去。
刘姑娘回过头来,道:“你渴不渴?你若渴了就先喝。”
“小五不渴。就是口渴也不敢脏了姑娘的碗。”
“我看你呀,明明想喝,还昧着良心说不渴。真不爽快。”刘姑娘撇撇嘴,却又笑着接碗过来,咕嘟嘟地一口气都喝干了。她把碗放在左边,又用右手拍了拍旁边的地面,抬头看着小五道:“你也坐。”小五脸上发烧,心想自己断然不能和大小姐坐到一起,便去旁边三尺远处择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刘姑娘不再理会他,两手环膝坐定,抬头看着空中的一轮明月。是夜天淡风清,偶尔有几缕云;四下里一片静,蝉也叫得不欢。
忽然听见刘姑娘唱起了歌,唱的是西北腔调,像是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姜小五听不懂词,只觉得这声音像银铃一般,勾起了些前尘往事。
又听见李七在屋里翻身,口中也不知道咕哝了几句什么,似在说梦话;不多会儿便响起了隐隐的鼾声。
“没想到大小姐唱歌也唱得这么好。”姜小五揉着手腕,喃喃道。
“你喜欢听?”刘姑娘斜着头,声音飘飘渺渺,“你要是喜欢,过几日还唱给你听。”
说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娘死得早,也没多教我几首。白婆婆不让我学这些,萧大姐他们又不会。”
隔了好半晌,两人都不说话。
“小五,你去杀智广时,心里怕不怕?”
“去之前确实有些怕,等走到大悲寺门口,脑壳都是木的,就不怕了。”
刘姑娘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小五以为她是笑自己窝囊,有些难为情。
“我昨日打你,你别记恨我。”
“大小姐昨日打得并不重。再说大小姐也是心疼我们,我们这些底下的兄弟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其实,”刘姑娘抬起头来看着月亮,眼神空灵,好像在看着另外的人,“其实,我很怕死。简直怕得要命。我见过太多死人了。”
“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还怕死人吗?”
“小五,你说,为何这世上的人总要杀来杀去呢?金珠宝贝,鸡鸭牛羊,多一些又怎样,少一些又怎样。真是无趣地紧。”
刘姑娘的声音越来越低;小五没答话,她也不是真的想让小五答话。
“今晚的月亮真好看,又白,又圆,又亮。”
“老人们说,十五的晚上,能从月亮里看到心中牵挂的人的脸。”
“你骗我。”
“老人们都这么说。”
“那你呢,你看到的是谁?”刘姑娘偏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
姜小五就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月亮,终于苦笑了几声,道:“好像确实是骗人的。”
“你看见谁了?你说不说?”刘姑娘装作要来打他的样子。
“没看见人,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