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塞北草原。
碧蓝的天空下,彩旗飘飘,鼓角长呜,几十匹马穿射而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匹白色的三河马,马背上的一位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身穿华丽彩衣,长长彩带伴随着她银铃般的笑声,随风滚向草原四周。
“我赢啦……我第一啦……!”小姑娘脚踩马镫,挥舞着手中的彩带,兴奋而雀跃。
“二姑姑是大草原第一骑手。”一个和小姑娘年纪相仿的小女孩,边说边策马走到小姑娘身边,声音里充满了崇拜。
“第一骑手……第一骑手……第一骑手!”其余的小伙伴们,将小姑娘围在中间,一同挥舞着彩带,齐声呐喊。小姑娘在小伙伴们的呐喊声中,一脸的陶醉和喜悦。
“第一骑手,一个离了马鞍都坐不稳马背的人,会是草原第一骑手?”最后一个到达终点的少年,扫了一眼小女孩,冷冷的说道。
少年不屑的语气,冷冷的话语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孩子们的欢呼声。众人回头看着少年,个个噤若寒蝉。
小女孩昂着头,嘟着小嘴,很是不忿的看着少年。
“该回去了。”少年调转马头,右手轻抬,正欲催马而去。小姑娘双脚一磕马肚,上前一把抓住少年的马鞭:“我赢了比赛,我怎么就不是第一骑手?你凭什么小觑我坐不稳马背?”
少年用力扯出鞭子,冷哼一声,打马就走。
小女孩抬手朝着少年就是一鞭,鞭子结结实实的落在少年后背上。少年转过身子,一脸愤怒的看着小女孩。
小女孩手中的鞭子再次抽向少年,少年伸手抓住了鞭稍,脸色因愤怒而红。
跟在小女孩身边的小姑娘忙上前,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少年:“二叟叟,你快走哇,二姑姑身子弱,等会哭咧,族长……”
少年看了眼小姑娘,松开手,冷眼看着小女孩:“兄弟姐妹侄儿,哪一个不比你骑术强。若不是族长,谁跟你赛马,你能赢还不是……”
“二叟叟”面前的小姑娘喊道。
少年看着直向他摇头的小姑娘,没有继续说下去。
“策……”少年一拉缰绳,朝着草原远处疾驰而去。
小女孩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眼睛里闪着泪花。她紧咬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草原牧民是马背上的民族,千百年来,马一直被蒙古族牧民视为最忠诚的伴侣。草原人对马的喜爱,超出人们的想象。
草原人甚至将马的“神骏”当做最崇拜的偶像之一,在草原人们的心中,马是一个神圣的动物,是苍天派来的使者,它象征着草原更加美丽富饶、象征着牧民善良纯洁的心情,祝福牧民的生活更加繁荣富强。
因此,作为游牧民族,草原人学骑马那是生存的最基本技能。草原人不会骑马就相当于农民不会种地一样,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小女孩被少年嘲讽的眼神,冰冷的语气深深的刺伤了。尤其是少年最后的话,虽然没有说完整,但是她从侄女娜仁的摇头中,也大概的察觉出一些异样。似乎自己赛马得第一,是因为小伙伴都故意让着自己。
小女孩抬头看了看走在自己前面的小伙伴们,发现大家的马背上都没有备鞍,就连年龄最小的侄女娜仁,也是没有骑鞍。低头看看自己,果然只有自己骑着马鞍,小女孩有点不安,一张小脸浮现出忧郁的神色。
在经过族长毡包的时候,突然走在前面的小伙伴们都停下马来,目光齐齐的看向毡包。小女孩心生好奇,暂时忘却了刚才的不愉快。她催马上前,走到娜仁身旁的一个空位上站立,随大家看向毡包。
毡包的毡门前拴着一匹马,却不是草原上的马种。
蒙古马体格不大,相对矮小,头大颈短,身躯粗壮,被毛浓密,毛色复杂。蒙古马四肢坚实有力,善于奔跑。体质粗糙结实,耐劳,不畏寒冷,能适应极粗放的饲养管理。而且蒙古马的生命力极强,能够在艰苦恶劣的条件下生存。
曾几何时,成吉思汗的军队横扫欧亚大陆,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拥有能征善战、一日千里的蒙古铁骑。
这匹马恰恰与草原上的蒙古马相反,它有着东洋马高大修长的身条,也拥有汗血宝马的高贵气质。它通身的皮毛,像炉中的燃烧的火炭,红的发亮,而且没有一根杂毛,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出油亮油亮的光泽。
这样神骏异常的大红马,任谁来看,都知道是一匹罕见的宝马。
小女孩看着这匹神骏的大红马,脸上流露出喜爱之色。
“我去问问爷爷,这是谁的马。”小女孩看了小伙伴们一眼,得意洋洋的说道。
小女孩子趾高气扬的向着蒙古包走去,就在她走到离大红马五步之远处,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伙伴,同时她也看到了少年那满是鄙夷的眼神。
小女孩楞了楞神,又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像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她跳下马背,朝着大红马走了过去。几乎就是一刹那,她扒住大红马的身子,跳上了大红马的背。
大红马先是一惊,接着就狂怒起来,连跳带纵,又旋又转,时而将前身直立起来,时而又把后腿高高腾起。
小女孩原本想坐在大红马的背上,让少年看看,离了马鞍,她照样可以稳坐马背,谁知这大红马如此凶烈。
小女孩吓的脸色煞白,她咬紧牙关,两手死死的抓着马鬃,任它如何蹦跳,只是死死贴着它,不敢放松,好几次小女孩都被那马甩离背了。
围观的小伙伴们发出一声声的惊呼,少年惊讶的看着马背上的小女孩,娜仁已哭出声来。
嘈杂声传入毡包,从面里走出三人,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头,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西疆汉子。
三人刚跨出门,就看到挣断绳索的大红马,长嘶一声,驮着小女孩向着草原远处飞奔而去。
中年男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心急如焚的冲出去,跨上小女孩的那匹白马,朝着跑远的大红门追去。
老头先是一脸震惊,随后开始担忧起来,忧心忡忡的眺望着远方。而那个五十多岁的西疆汉子,却是望着远处发呆,神情比较沉重。
正在大家焦急万分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回来了,他的怀里抱着小女孩。他刚跳下马,老头就抢步上前,紧张不安的问道:“哈斯咋咧?”
中年男人:“体力不支,从马上摔下来,晕过去咧。”
老头心疼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又朝着中年男子身后看了看:“那匹马呢?”
“那马受了惊吓,生人靠近不得。我隔计着哈斯,就先回来咧。”
老头点点头,让开身子,中年男子将小姑娘抱入了毡包。
西疆汉子待中年男人进入毡包后,笑着对老头:“老族长,看来这匹马,我不愿意卖也不成喽。
“哈哈哈哈……”老头爽朗的大笑几声,拉着那个五十多岁的汉子走入蒙古包。
小女孩醒来后,才得知那个西疆汉子是个马贩子,这匹大红马是爷爷用重金从他的手里买来的,它的名字叫赤风。
从马贩子将它留下的那天开始,它就不吃不喝,整天的冲着西方仰头长嘶,它嘶叫的声音像似人的哭泣,让听到的人难过的想哭。
小女孩连惊带吓,大病了一场,病愈以后,她就不再和小伙伴去赛马,总是一个人站在远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大红马,听着它的嘶叫声流泪。
老头看着大红马沉默了很久对中年男人说:“这马日夜嘶叫,怕是咱这草原要有大灾难发生咧。“
中年男人毫不在意的:“这还是匹生个子野马,驯服它恐怕没个一年半载的不行。”也不知道那马贩子是咋给这生个子戴上的笼头。”
老头裂开嘴笑了笑:“你是草原上最杰出的驯马手。这世上哪还有你调教不好的马咧。”说完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
中年男人回了老头一个自信的笑容:“您就宽心吧,保证不出三天,它就会驯服听话。”说完提着他的驯马工具,走向大红马。
大红马的性子不仅烈,而且脾气坏的不得了。驯它的过程相当艰难,它比任何刚套回来的生个子野马都难驯,各种驯马刑具全部都用上了。一连三天过去了,中年男人依旧无法让它驯服听从指令,只要他一上马,它就连踢带咬,尥蹶子,撞墙,摔跤,把这个草原上最杰出的驯马手折腾的狼狈不堪。
不管你怎么打,如何揪耳朵,它动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用一种很倔强的眼神瞪视着中年男人。
第五天的时候,中年男人再一次被它甩下马背,气急败坏的中年男人,狠命的鞭打着它。
小女孩看着中年男人,一鞭又一鞭的抽打大红马,她冲上去,抓住中年男人的胳膊:“阿布(爸爸)别再鞭打它了,别再驯它了好么?”
中年男人正在气头上,甩开小女孩的手,再一次的抡起鞭子抽向大红马。
小女孩抱住中年男人的腿,流着眼泪哀求:“阿布不要再打它了,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不要再打它了。”
中年男人掰开小女孩的手,让人将小女孩拉开。小女孩哭喊着,冲到大红马身前,跪倒在地上。中年男人长叹一声,收了鞭子愤愤而去。
大红马似乎要绝食而亡,它用蹄子践踏放在它面前的草料,直到将草料全部踩踏到泥里。这样过了没几日,它就站立不起。
一天晚上,天降暴雨,大红马躺倒在地上,它身上的伤口里淌着血,它的眼睛看着西方,但是它已经没有了嘶叫的力气。
小女孩披散着头发,抱着棉被出现在它的身边。小女孩将棉被盖在了大红马的身上。也许它已经没有力气拒绝小女孩,也许它不愿意拒绝……那天它没有伤小女孩,没有不许小女孩靠近它。
“赤风,你吃一点好不好。”小女孩拿了草喂它,她哭着和它说话:“你不吃,你就会死掉,我不想你死掉。你吃一点好不好,吃完,你就不痛了。你好起来,我答应你,等我长大后,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那个下着暴雨的晚上,小女孩跪坐在大红马面前,恳求它吃东西……最后它真的吃了,吃完了小女孩手中的草。
当所有人,都认定它必死无疑时,它却活了下来。小女孩每天拿着草料,亲自去喂它,两个月后,它又恢复到刚来时的神俊。
重新活下来的大红马,依然脾气恨坏,不许生人靠近,惟独对小女孩是个例外。小女孩可以呆在它身边,可以帮它修理鬃毛,但是小女孩不敢骑乘它。
族里没有人使唤它,也没有驯马手再驯它。清闲的大红马,依旧望着西方长嘶,只是它的嘶叫不再那么悲伤。
八月立秋后的草原,已经有些冷了,风吹着秋草一浪一浪的拍打着额尔古纳河草原的边际线。
“你杀了我吧,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想要儿子。”小女孩倔强的仰着头,看着一个中年妇人,手里端着一把菜刀。
中年妇女看着她挑衅的眼神,脸上的愠色越来越浓。中年妇女扬了扬手中的马鞭:“哈斯,叫你为什么不答应?”
小女孩不:“你杀了我吧。”
中年妇女狠了狠心,用手中的鞭子抽向小女孩子的屁股。小女孩将手里菜刀举了举,紧咬着嘴唇。
“你还想用刀砍你额吉(妈妈)?”中年妇女气的浑身发抖,手上的力气加重了些。
小女孩被打的急了,把菜刀往中年妇女脚上摔去,趁着中年妇女闪躲,她朝着外面跑去。
“你给我回来。“中年妇女一边喊一边去追。
小女孩眼看妈妈就要追上来,慌乱之下爬上悠闲吃草的大红马的背,两腿一夹,嘴里喝了声:“策”,大红马摆了下头,放开四肢,势若行空,穿射而去。
中年妇女一看,也急了,拽过一匹黑马,就追了过去。
两匹马,一红一黑,一前一后,追逐在草原上,映衬在夕阳的余晖里,非常的赏心悦目。
“哈斯,额吉不打你,你快快停下。”中年妇女一边不停的加鞭,一边大声的喊着前面的小女孩。
小女孩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跑的更快。
“哈斯,快停下,前面是一丈沟。”中年妇女看着小女孩的后背惊恐的喊道。
小女孩听到妈妈的喊声,为时已晚,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已在面前,小女孩一下就慌了神,慌乱中,她将勒马误操作为加鞭。
“啊……额吉……”
“哈斯……”中年妇女看着小女孩连人带马跃向一丈沟中央,大张着嘴巴,发不出声来。
小女孩害怕的闭上眼睛,就听得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过了很久,小女孩缓缓的睁开眼睛,身下的大红马正悠闲的啃着地皮上的草。
“哈斯,你有没有受伤。”
小女孩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中年妇女瘫倒在沟边上,大口的喘着气。
小女孩惊奇的发现大红马竟然从一丈宽的深沟那边跃了过来,而自己却是安然无恙的骑坐在马背上。
小女孩环顾了下四周,看着陌生的环境哇的一声哭了:“额吉。”
中年妇女站起来:“额吉在,哈斯不怕啊。”
中年妇女心有余悸的看着小女孩,眉头愁云紧锁。绕过这个沟,需要跑40里,如果再让小女孩从沟面上直接跃过来,危险太高。刚才是她在情急中,慌不择路,现在再让她带马跨跃这么宽的沟,几乎就是不可能。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完全的落下了,天边升起了一轮新月。中年妇女一边和小女孩说着话,一边绞尽脑汁,寻找着办法。
“嗷……嗷……”
“哈斯,有狼,你快快去那边的树上躲避。”中年妇女焦急的对小孩子喊道。
“额吉,我怕。”小女孩声音颤抖着,
中年妇女急的原地打转,却是没有一点办法。她心疼的看着小女孩:“哈斯,你快快上树,额吉现在回去找阿布来。”
“嗷……嗷……”
听着越来越靠近的狼嗷声,小女孩吓的不敢出声。大红马转了几圈,径直走向旁边的几颗大树。
中年妇女看着小孩爬上树:“你呆在树上,千万不要下来,等额吉和阿布来。”中年妇女说着翻身上马,狠抽马一鞭,急速离开了。
中年妇女刚离开没一会,四周绿光闪烁。大红马受惊,用力一跃,跳到了沟那边。
狼群很快的围到了小女孩藏身的树下,蹲坐在树下,看着小女孩赤牙咧嘴的嗷叫。嗷叫了半个小时,狼群突然朝着树扑扑撞起来。
剧烈晃动的树干,几乎将小女孩甩了下去,她抱紧树干,一边哭,一边发抖。
群狼攻了几次,不见猎物掉下,暂停了几分钟。为首的母狼,嗷叫了几声,一只公狼又开始扑向树干,这一次,它不是撞击树干,而是直立起身子,将前腿搭在树干上,第二只狼,踩着它的背,同它一般。
小女孩吓坏了,这群狼是要叠罗汉啊。第二只狼的头离小女孩,只隔着一尺的距离,只要第三只狼扑上,小女孩就是这群野狼今晚最美味的晚餐了。
“嘶……”一长嘶在寂静的草原响起,狼群一惊,引起一阵骚动,就连那两只叠罗汉的狼也摔了下去。
小女孩低头就看到大红马又跃了过来,站在狼群背后,嘴里喷着气,似乎在对狼群发出警告。
躲在树杈上的小女孩瑟瑟发抖:“赤风,你快跑。”
大红马没有动,而是与狼群对峙着。
“赤风,你快跑啊。”小女孩在树上叫道。
大红马又长嘶了一声,朝着群狼跑了过来,树上的小女孩看得都惊呆了。
母狼一声嗷叫,狼群开始围剿大红马,大红马奋力躲闪着狼群扑咬。
狼是一种很凶残的动物,在群狼围捕猎物时,它们都是找机会,直接咬脖子。狼也是一种非常睿智的动物,它们知道如何躲避马蹄对它们的伤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远处传来马蹄声和人的吆喝声,小女孩向远处看,已经隐隐的看到有火光在移动。
“哈斯,阿布很快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下。”沟对面传来中年妇女的声音。
小女孩不由一喜,她刚要回答,就听得树下传来一声凄厉声。小女孩大惊,低头透过枯黄的落叶,看到大红马倒下了,一头公狼紧咬着它的脖子,其余的已经在撕咬它的腿和肚子。
大红马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却是看向小女孩藏身的位置,看着看着,它的眼睛里流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