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族历史上,尤其是大衍国创建以前,以羊舍氏、沈氏、叶氏三家的声名最为显赫。其中,叶氏世代居于帘川,其祖上基本把持了帘川的政务和军务,乃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不过当时却在三家之中排名最后。后来,族中出了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叶怀远,由于得到了天机门的支持,奋而起兵,历经百战最终匡合天下,建立了大衍国。叶氏以此之故,一跃而贵为皇族,一举成为三大家族之首。
沈氏世代把持着厚土界东南数万里的疆土,比之叶氏根基更加雄厚,当叶怀远征战天下时,两大家族不可避免地碰撞到一起,结果可想而知。沈氏最终失败,和地势门一起遭到严厉惩处,终归没能幸免,诺大的家族烟消云散。
羊舍氏祖上十分精明,由于担心一时的大权在握,反而会给后代带来极大的隐忧,所以严诫子孙不得参与任何政争。有了这一条祖训,羊舍氏后人专心经商,历代数代打拼,挣下了一份富可敌国的庞大家产。商人的天性使得羊舍氏左右逢源,而且还能在争斗中始终保持着一种超然的态度,因此无论是谁当政,都会给羊舍氏几分薄面。可惜,这种情况随着陶氏的崛起,慢慢发生了改变。
其时,羊舍氏的族长敏锐地察觉到,朝廷不可能容忍一个家族把持天下近乎三成的商业,所以对于陶氏的步步进逼,一直采取十分低调的回避措施。正是有这份卓识远见,朝廷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动羊舍氏的手,这种情形维持了数百年,不料却遇上了九界坍塌的剧变。九界坍塌之后,叶行天为了表彰陶氏的慷慨,亲自做媒,将羊舍氏族长的千金许配给了陶氏的嫡长子,两家由此联姻。后来在朝廷的纵容和推波助澜之下,加上羊舍氏后人渐渐趋于平庸,陶氏取而代之,成了当世首屈一指的大商家。尤其是玄明盛世以来的四百余年,羊舍氏日渐式微,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其往日的辉煌。
羊舍攀算起来是羊舍氏近百年来难得的人才,其人天资聪颖,可谓是文武双全,弱冠之年便名噪一时。由于叶氏多年来的防范,羊舍氏后人始终无法入天机门修行,所以后世子孙多以修炼武技为主。自从焚天坑上空天现异象,羊舍攀就异常清晰地判断出,天下不日将大乱,于是举家迁到了悬空岛。这一作法在当时并不被族人所认可,直到大衍国覆灭,众人才恍然大悟,这一下就连千灵族人都觉得羊舍攀的眼光之长远,令人钦佩。
叶厚襄建北州国之后,知道和皇兄叶厚聪比起来,无论是大义还是手底下的人才,均差了很多,所以特地筑了一座黄金台,延揽天下英豪。为了取得羊舍氏的支持,又亲自前往羊舍攀的府上,希望他能出来帮忙。往来数次之后,终于以诚心打动羊舍攀,使他同意出仕,并授予其尚书令一职,总揽大小政务。同时由于羊舍攀本人便是武技高手,所以也肩负有护卫叶厚襄安全的重任。
高庸涵对这些情况大致都有了解,加上羊舍氏多年来一直奉行善举,所以对羊舍攀十分客气,不住拱手道:“今日一见,羊舍先生果然是不愧是人中豪杰,失敬,失敬!”
高庸涵先前称寇连环为寇将军,此时却称自己“先生”,显然是不愿以官场上的那套虚礼和自己相交,这一点分别羊舍攀十分明了。但是当着叶厚襄的面,羊舍攀不便有过多表示,对于高庸涵的善意惟有心领,当下笑着回礼道:“高帅才是真正的‘人杰’,今日能得一见我已是平生无憾,哪里还敢担当高帅的谬赞?”
众人笑过之后,叶厚襄指着那一对剑手说道:“高帅,这两位是尉氏兄弟,一个叫尉倪,一个叫尉倧,也是我北州国数一数二的俊彦。”
尉氏兄弟齐齐朝高庸涵一拱手,躬身道:“久闻高帅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兄弟二人适才输得心服口服!”
“哪里,哪里!”高庸涵虽没听说过两人,但见两人如此率直,当即点头笑道:“两位的剑法直来直去,没有半点花俏的地方,真正是人如其剑,果然都是性情中人!”
一语过后众人尽皆大笑,适才的误会登时消散一空。叶厚襄随即吩咐身边的宫人,设盛宴款待高庸涵,并且接连召了七八位大臣作陪。这些大臣要么和高庸涵的父亲相识,要么曾与高庸涵有过几面之缘,所以席间杯来盏去毫不拘束,可谓是宾主尽欢。从这一件小事上就可看出,叶厚襄为人处世十分细心,能够坐在这个位子上倒也有几分真本事。
酒到正酣,一位老臣突然站起来,走到高庸涵面前敬了一杯酒,而后大声问道:“高帅,你既然和我一样,都称我王为皇上,那么南边那一位,你是怎么看的呢?”南边那一位,自然是指南州国的皇帝叶厚聪。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原本热闹的大殿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望向这边,想要看一看高庸涵作何回答。
“南边那一位是皇上的嫡亲大哥,同为先皇骨肉,该怎么看还用得着我说么?”说着,高庸涵将目光转到了叶厚襄身上。
“不然!”那老臣大摇其头,痛心疾首地说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是普通百姓都知道的道理,高帅怎能这般随意?”
“国丈有些醉了,高帅莫怪。”叶厚襄颇为尴尬地笑了一笑,然后吩咐道:“来人,护送国丈回府歇息!”那老臣看出叶厚襄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于是黯然告辞径自回府。
“原来这老头是叶厚襄的老丈人,难怪敢在宴会之上说到如此敏感的话题。”高庸涵默默思量,看来叶厚襄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上他并没有什么优势可言。宴会到此众人兴致大减,于是草草收场,而高庸涵则被叶厚襄特意留在了皇宫里,因为还有一番密谈。
屏退从人,叶厚襄亲自为高庸涵斟了一杯清茶,沉默良久才缓声说道:“不知高帅此次来北州国有何贵干,若能用的上我,尽管开口!”
“皇上和丹鼎门的关系一向密切,应该对去年的事情有所耳闻吧?”既然叶厚襄已经开口,高庸涵还是决定如实相告,除非到万不得已,否则实在没有必要和丹鼎门进一步结仇。只是在言明实情之前,对于他的态度还是需要再确认一下。
“丹鼎门?哼哼,不提也罢!”叶厚襄苦笑一声,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了,摇了摇头转而问道:“你是说去年丹鼎门率众攻打天机峰一事么?”
“不错!”
“我知道这件事,但是知之不详。”叶厚襄说到这里突然精神一振,将声音压得很低,满是兴奋地说道:“听说丹鼎门最后铩羽而归,而且将高帅列为头等大敌,莫非当日便是你将他们击退的么?”
“说来惭愧!”高庸涵将当日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却没怎么提及自己当日的表现,跟着话锋一转:“那件事过后,为了不致引起天机门和丹鼎门更大的怨仇,掌教师伯和我师父两人决定赶赴道祖崖,亲自向丹鼎门谢罪。我这番来,就是想化解这重恩怨,并想法子将师伯和师父他们救出来。”
“哦——”叶厚襄这一声拖得很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从紧锁的双眉间可以看出,似乎心中有什么难以决定的难题。
是这么一种奇怪的态度,颇有些出乎意料,高庸涵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当下心中长叹一声,静静地说道:“若是皇上觉得为难,那我另外再想办法。”
“高帅何出此言,莫非以为我别有顾虑?”叶厚襄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高庸涵不必着急,而后缓缓说道:“你一定以为,天机门极力扶持南州国,所以我对天机门心存芥蒂,在这件事上就不肯帮忙,是不是?”
既然叶厚襄说出了自己的疑虑,高庸涵也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叶厚襄又是一阵苦笑,自嘲道:“连高帅你都这么看我,真不知道南州国的臣民以及其他地方的人族百姓,会怎么看待我这个‘皇帝’了。其实——”其实叶厚襄到此时真的有些后悔了,只不过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已经无法回头!
从浮云巅被攻破,大衍国覆灭的那一刻起,整个浮云城内一片兵荒马乱。叶厚襄被一众随从簇拥着,辗转逃到了悬空岛,待到彻底安顿下来以后,才愕然发觉,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居然有一枚大衍国的传国玉玺。这枚玉玺乃是道一真人留下的一件法器,远在叶怀远建国之初,便作为贺礼由天机门掌教亲自送到浮云巅,而后历代皇帝均以此作为一种象征和凭证。由此可见,这枚玉玺对人族的意义何等深远!
可惜事机不密,丹泰常不知从何得知了此事,竟然派出门下弟子轮番游说,以丹鼎门作为后盾,全力支持叶厚襄组建北州国。这件事何其重大,叶厚襄自然是百般推辞,可是禁不住丹鼎门的诱惑,和手下一帮想成就拥立之功的手下,半推半就之下登基,成为北州国的开国皇帝。不出所料,叶厚襄的这一举动招致了人族内部普遍的反对,因为刚刚才遭逢国难,他便跳出来争夺皇位,未免有不肖子孙的嫌疑。
后来为了这件事,甚至千灵族内部也出现了极大的分歧。远在星河屿的千灵族大祭祀月空盈,特意赶到道祖崖,当面质疑丹泰常的用心,因为这么一来必然和人族以及天机门结怨,以两族、两派的渊源而言委实不值得。可是丹泰常不知为何,一改往日的谦和、冲淡,在这件事上异常强硬,寸步不让,结果月空盈大怒而归。此后,千灵族人对待北州国的态度愈发使人难堪,要不是丹鼎门一力承担,叶厚襄这个皇帝早就当不下去了。
“既然如此,何必还做,倒不如将这虚名彻底放下,换得一身轻松?”听了叶厚襄一番苦衷,高庸涵不由得大为感叹。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光景,就算是修真者至多也不过几百年,一旦走错一步,当真是很难回头。可是前路漫漫一片迷茫,哪里又看得清楚?若想避免此类大错并非很难,只要能控制得住心中的种种贪念、欲望,做到清心寡欲,自然可以从容不迫地走完一生。
“难得很!”叶厚襄摇头道:“我这一退下来,不说身边的这些亲信、臣子,就是丹鼎门那边也不能容我!”
“莫非他们还暗中要挟你不成?”高庸涵眉头一皱,沉吟道:“丹泰常甘冒这等风险,究竟有什么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