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丝帕从怪六的口袋里拽了出来,怪六急了,伸手去夺。
二毛楞放在鼻子上嗅了一下,扔在地上,撇着嘴说:“又去压红窑了?”
怪六捡起地上的丝帕小心的吹掉上面的土,揣进怀里,得意的说:“那个海台子对我动了真心,央着我带她远走高飞呢。”
“做梦吧。”二愣子又去掏怪六的另一个衣袋。
怪六附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你也快去寻一个,有好几个海台子急着找个人家呢,她们听到了风声,说局子里要征收她们,送进日本军营里,说是日本军高官下了密令征收女人。”
“日本军营里要女人干嘛?我可不要,嫌麻烦。”二愣子嗤之以鼻,终于从怪六的衣袋里掏出两个银元,叮叮的磕了两下,揣进口袋。
怪六心疼那两个银元,试图想抢回来,拉着二愣子说:“日本军营旁边的四红馆,你知道干啥的不?”
“爱干啥干啥。”二愣子一把推开怪六。
怪六咂巴着嘴说:“日本鬼子专门跨合子的地方!这里的女人可要遭殃了。”
“你们能不能闭嘴!”常武不耐烦的大叫。
怪六瞪着眼睛,梗着脖子紧跟在常武身后,紧嘎巴嘴,不出声。
常武回手打了他脑袋一巴掌喝问:“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怪刘嘻嘻笑了一下,低声说:“见您阴着脸,我不敢说来着,那件事,准称。”
常武思索了一下,点头:“通知几个底柱子,后天接财神。”
怪六小心的说:“马甸子,出事了,怕是风紧,要不要缓缓?”
“什么!快说,说话和兔子拉屎一样。”常武瞪起了眼睛。
怪六挠了挠脑袋,小心的说:“林祖勋的亲家,老马家被日本鬼子挑了灶。”
“什么?”常武脸色大变,脖颈上立时暴起了青筋。
“就昨天晚上的事。”怪六边说边察言观色。
二毛愣一拍大腿:“完了,完了,这回彻底完了,想勾搭勾搭都没戏了。”
“闭上你的臭嘴!”常武怒视二毛愣,眼里喷着火。
二毛愣低下头,嘴里还在嘟囔着:“又不是我干的,朝我瞪啥眼,有能耐找日本鬼子去。”
常武脸色酱紫,歇斯底里大叫:“把枪给我!”
“没在我这里。”二毛愣撒腿就跑。
常武撩开大步就追。
怪六愣怔了一下,也在后面追,嘴里嘟囔着:“咋突然都和蜂子蛰了一样。”
常武夺回了二毛愣手里的枪,甩开他们两个直奔县城。
今日县城里各个街道比平日增加了许多日军岗哨,还有巡逻的伪兵,拦住行人搜身,吵吵骂骂怨气冲天,好像各个都得罪他爹一样。
常武料到局子里一定又出了什么事情,急忙避开岗哨,走胡同,七拐八绕,闪身进了大烟馆。
大烟馆里乌烟瘴气,光线昏暗,弥散着刺鼻的气味。烟鬼躺在木床上吞云吐雾,呲牙的,眯眼的,仰着的,歪着的,千姿百态。
常武径自走向最里面的木床,一把拎起闫臭子,低声说:“给我弄点飞子。”
闫臭子先是吓了一跳,见是常武,赖歪歪瘫软着身子不肯起来,捧着烟枪一口连一口的吸。
常武一把夺过闫臭子手里的烟枪,扔到桌子上,低声说:“你听明白我说什么了没有!”
闫臭子不理常武,窝在床角,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捂着嘴巴,紧紧闭着眼睛,咯咯一口连一口的往下咽烟雾,一丝都不能冒出来。
旁边木床上的烟鬼大大的吸了一口,急忙放下烟枪,怕烟从上下两头跑了,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捂着屁股,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常武气得真想一拳把他们的脑袋打爆了,咬牙忍了,站在床前,看着他们的丑态。
闫臭子咽完了烟,憋得脸酱紫,呼哧呼哧喘着说:“最近查的紧,我也弄不到。”
常武掏出枪抵在闫臭子的腰眼:“信不信我弄死你。”
“别,别,容我想想办法。”
“容不得,马上就要。”
“你得给我点油水,你没看我就抽了一小锅,最近断了粮,兜里一个子都没有。”
“今天走的匆忙,明天双倍给你。”
“我信你。”
常武拉着闫臭子刚从大烟馆出来,旁边床怕两头走烟的烟鬼就后跟了出来。
闫臭子的儿子是警署里军需处的人,偷偷摸摸的从里面弄出些弹药,让老子倒腾出去,换银元。最近警署里头查的紧,儿子弄不出来,闫臭子歇手了好些日子。
常武跟着闫臭子回家,拿到了子弹,直奔城南门,要去马甸子一趟。
他前脚刚走,闫臭子就被一伙穿便衣的家伙抓住,装进口袋扛走了。
原来,警署军需处发现丢了弹药,正在彻查,查不出所有人都受处分。全警署的人上下一起查,所有的巡警都被撵到街上来了,过往行人挨个搜身,有枪支弹药的一律拿下,缴械,怪不得一个个和丧门神一样凶。
闫臭子被旁边的烟鬼盯了梢,立刻告了密,拔出萝卜带出泥,儿子也得栽进去了。这还不打紧,警署正准备剿匪,这回常武私买弹药,正抓他们小辫子还抓不到呢,这回撞枪口上了,埋下了祸根,给绺子带来了覆顶之灾。
常武进了流亡地,见绺子里的踏线阿强在路边蹲着,头上戴着一顶破帽子,穿着破鞋,露着脚趾头,一副叫花子模样。
“靠死扇的。”常武叫了阿强的一声。
阿强一看是常武,用帽子遮着脸,凑过来,低声说:“马甸子打死了几个日本鬼子,凶手往桐城这边来了,城门不好过,盘查的紧。”
常武说:“帮我出城。”
阿强直皱眉。
常武扯着阿强进了流亡地的废墟,在一个残破的院落里找到了一架独轮车,推起来试了一下,稀里哗啦散了架子,原来是货郎车,院落遭到炮火攻击,房子着了,独轮车被倒下的墙体砸零碎了。
常武撤掉砸断的木条,只剩下四框,轱辘将就还能转。
阿强不知道从哪捡来一只死猫,已经腐烂发臭,胀的鼓鼓的。
常武看了一眼说:“妥了。”
阿强会意。
吩咐他:“把你的衣服给我,然后把枪窖了。”
阿强照办,把枪藏在一个房窠廊的墙角,捡了一只破鞋放在上面做了记号。
常武穿阿强的衣服鞋子,有些瘦小,紧巴巴的,很不舒服,抬腿迈过断墙,咔嗤一声,破了裆,露出了里面的白茬粗布短衩。
“什么破裤子。”常武直皱眉,急着出城,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南城门前排了一大溜老百姓,等待检查。
常武身上盖着半截破席子,趴在独轮车上。阿强的吃力的推着挤进队伍里。
城门下,日本兵一溜站了十几个,端着枪,都上着刺刀,怒视着人群。
四五个士兵挨个检查,想进出城,挨个搜身,啪啪,带着白手套的大手,无论男女老幼,上下摸个遍,检查的非常仔细。
常武身下压着枪,心噗噗直跳,暗说,被发现,就撂倒****的,豁了命也要出城。
阿强满脸淌汗,紧着往前挤,一半是担心,一半是累的,独轮车的轮子根本不怎么转,常武坨子又大,车框子就要散架了。
“挤什么挤!”在一边巡视的日本兵冲着阿强踹了一脚。
“太君,人都死了好几天了,都发物(开始腐烂)了,我赶紧弄到城外的乱葬岗子,埋了。”阿强哭哭唧唧的抹眼泪,装的挺像。
日本兵皱着眉,用刺刀挑了挑常武身上的破席子,想看一眼,黑乎乎的苍蝇嗡的一下扑了他一脸,咸滋滋的恶臭呛得他差点呕上来,急忙放下了席子,捂着鼻子连连后退:“什么味道!”
“人烂了,太君。”阿强哭着说。
“人烂了?为什么带到这里来?”检查的日本兵走过来,夺过刺刀,直上直下,照着破席子噗的一下就刺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