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擦黑,流亡地的叫花子多了起来,把守南城门的日本兵从岗哨撤换下来,排着队伍,扛着枪,咔咔迈着有力的步子走向军营,保安队的警察开始出动。
常武不知在哪弄了一顶破草帽,拉低着帽檐,手里抓着脏兮兮的破草袋子,像个饿殍,坐在一堵断墙上。
七八个叫花子突然涌了过来,稀哩呼噜的哄抢了草袋子里的东西,一声不响的又散开去。
贾七从一间倒塌的屋梁下钻了出来,低声问:“在哪弄的飞子?”
“你没听说吗?”常武话有所指,意思是李瘦猴家被砸的事。
“哪跟哪,这飞子和那就不一样,你当我根毛不懂啊。”贾七撇嘴。
常武骑着断墙,装作挠痒痒,将一个袋子掉在了断墙里,低声说:“从走头子那里弄的,不多,分给弟兄们。”他心里清楚,这些子弹是亚桃从林老爷那偷来的,装在木箱里,藏在了床板下。是因为自己说弄不到弹药,她铤而走险。
贾七拾起了布袋,看了一眼,上面印“警”字,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小声的说:“警察狗子的吃龙都能弄到,这个走头子不简单。”
常武想起亚桃,觉得有些歉疚,她的心,都在他这里,而自己的心…他有些恨自己。
一队巡警精神抖擞的走了过来,常武溜下断墙,凑到贾七身边,低声说:“那个张毛子是个晃门子,怎么没见他的人。”
“单凭我们的人手不够吗?”贾七掏出枪,咔拉咔拉往枪里装子弹。
“他会不会把我们举了?”常武把枪推满了子弹。
贾七看了常武一眼,咧咧嘴,讥讽的说:“你今天怎么和娘们似的,怕东怕西的?”
常武把枪揣好,向日本军营看了一眼,说:“我已经派两个弟兄去油站去放亮子,一会儿我带几个弟兄摸进军营,你带剩下的人到四红馆,如果人在那里,务必带出来,送到林氏庐邸。”
贾七笑了:“十杆枪也搅他****的天翻地覆。”
常武低声的说:“要不是大当家有令,我早就想捅咕捅咕****的龟孙子了,这些天憋得蛋疼,今天晚上好好折腾折腾。”
“那个亚桃,是你心里头的姑娘?”贾七趴在断墙上,瞅着军营的方向。
“去,去,别乱说,滑,一会儿碰。”常武翻上断墙。
两人分头走开。
日本军营里亮起了灯光,把里面的情况照的澄清。常武带着二愣子迅速靠近铁丝网,他懂得这时候的光线最安全。
碉楼上站岗的士兵听见伙房的号子声,松懈下来,从瞭望口向伙房张望。地上的岗哨也纷纷撤了下来,随着从营房里涌出来的士兵,在伙房前,排起长队等着领饭。
五六个女子,穿着和服,踩着木屐,哒哒的迈着小碎步,进了伙房。
士兵们兴奋起来,叽里呱啦的乱嚷着,队伍骚动起来。
中尉脸色冷峻,大踏步走了过来,抡起巴掌,左右开弓,沿着队伍后边,爆豆子一样,啪啪啪,一直打到前面。
士兵们一个个昂起胸脯,啪地一下打个立正,大声喝叫:“教训的是,绝不再犯!”
中尉厉声斥喝:“不许开饭,全部去站岗巡逻!”
“嗨!”士兵齐声应答,声音嘹亮,咔咔的跑步离开,眨眼之间,持枪出现在各个哨位,一个个精神抖擞,没有半点懈怠和愤懑。
常武已经破坏了铁丝网,钻了进去,一队士兵咔咔走了过来,端着枪,面向铁丝网,眼睛瞪得溜圆,腰板拔得溜直。
常武赶紧隐蔽在一堆木箱后面,刚才中尉训话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回头对弟兄做了一个手势:“一会儿先把那个王八日的,插了。”
一辆军车突然在营门口停了下来。
守卫的士兵快步的跑向中尉,大声报告:“林司长来拜访。”
中尉皱了皱眉头,挥了挥手,铁栅栏门哐啷啷大开,把军车放进来。
军车刚刚进了院子,嘎然刹住,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矮胖子,穿着肩头顶着两把高粱穗的警官服,精气神十足,昂首阔步走向军营总指挥室。
日本警卫跑上去,朝司长打了一个立正,说:“司长,大佐等待接见你。”
司长回头看见一个瘦高个子,挺着胸脯站在伙房的台阶上,高昂的精气神一下子收回去一大截。
“欢迎,欢迎。”中尉讪笑着,走下台阶,礼节性的握了握司长的手。
司长回头示意自己的警卫拿东西,两个警卫从车里抬出一个大箱子,跟在中尉和司长的身后,一起走向指挥室。
一会儿的功夫,司长满面笑容的从指挥室走了出来,坐进车里,一溜烟朝四红馆驶去。
常武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暗骂给日本中尉送礼的司长:“真******窝囊。”抬头看了看天,还不到时辰,按下性子等待油站那边的火光。
二愣子低声问:“响不响?”
常武抬头看了看天:“定盘星一出就响。”
碉楼的探照灯骤然打亮,照白了半边天。四周垛口上的机关枪黑洞洞的对各个方向,一门大炮威武的冲着营门口的大路。巡逻的士兵刚刚走过一队,脚步声还没消失,又走过来一队。
常武不禁皱紧了眉头,虽然已经箭在弦上,心里没底,亚桃到底在哪?在不在军营了?暗暗责备自己的自私,愧对亚桃对自己的一片心。
亚桃紧紧靠在墙上,坐在黑暗里,周围一片压抑的啜泣声。她感到了无限的恐惧和绝望,不知道这是哪里。
小鼻子一枪托子将自己砸晕,等清醒过来,发现被扔进了黑漆漆的屋子里。
门上了锁,窗子也是封死的,用白布遮挡着,白布中央印着一个红叉叉。
亚桃心里说,是医院吗?下意识的摸了摸还有些发木的脑袋,后脑勺鼓起一个大包,软乎乎的水肿起来。
外面响起了号子声,相继响起了咔哒咔哒清脆的木屐声,还有女人细微说话的声音。
亚桃听得真切,女人说的是中国话,好像是旅顺口一带的方言,大概是说去吃饭的意思。
屋子里的啜泣声被外面女人说话的声音打断,一个个从黑暗里站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奔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