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信的小姑离婚搬回来住。小姑带了一个四岁大的男孩儿。王信本来对他们没有恶意，但小姑想带着儿子跟王信换屋。王信小屋在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院里，因为石榴树下的秘密，他誓死守卫自己的城堡。他把小姑一家骂了各遍，爷爷是小姑的爸，奶奶是小姑的妈，王信一口京腔京骂，连两位老人都给稍上了。王信从书包里掏出把弹簧刀放在自己屋门口，屋在人在，屋不在人亡。
小姑带来的儿子吓得哇哇大哭，小姑打了儿子两下，就抱紧儿子大哭起来。王信不知道小姑在小姑父那里受了多大委屈，看着她们母子俩一起哭，心里不忍难受极了。王信把弹簧刀拿起来，气哄哄的说：“小姑，你别哭，只要你别占我的屋子，我帮你扎了丫的。”此举，把爷爷奶奶和姑姑们都吓坏了。
王信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就又把弹簧刀收进书包。他从自己屋里拿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给了小弟弟。叫她们娘俩去买些铺的盖的，王信告诉小姑：前院的空房多得是，没必要非到后院躲着。
小姑一个月工资才五十多块钱，还只是从黑白电视里见过一百元的钞票。爷爷、奶奶、姑姑们都不再说话了。他们面前的王信小学还没毕业，居然轻易拿出如此巨款。
王信放学跟外面玩回来，从胡同口买根冰棍解渴，他想起小姑的儿子就买了一包袋装的草莓冰淇淋，这种大体量的袋装冰淇淋老百姓都称它为“袋儿淋”。“袋儿淋”绝对奢侈品，王信拎着“袋儿淋”享受着别人目光的艳羡。
回到家里王信将这种艳羡升级，他把小弟弟叫过来，两人坐做到大杂院的门口台阶上，一人一个勺子，一次把整包“袋儿淋”吃完。
“袋儿淋”将小弟弟收买。小弟弟跟她妈妈说后院有鬼，每次从王信的院里出来，都受了惊吓似的大哭一场，半夜起来也要假装大哭一场。小姑彻底放弃了搬进后院的想法。
王信学习不行，旁门左道的都在行，一招一式已经是个地道的胡同串子。见着亲戚邻居都您您的叫着，问人家吃了没有，看到胡同口下棋的，后海边上钓鱼都能砍上几句，小小年纪就好像已经天南海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
王信一天放学后无所事事，漫无目的在胡同里溜达，他被胡同木门上的门栓吸引，慢慢离开西单的胡同越走越远。一般小孩不会惹麻烦，因为是西单小学的老大，王信脸上总挂着不可一世的姿态。
“小孩儿过来。”一伙儿人从一个死胡同里叫王信。如果王信撒腿就跑还不会挨揍，但他从内到外都散发着老北京人的假牛逼气势，以为凭自己随便聊聊，北京话叫”盘道儿“，就能逢凶化吉。
这伙人领头的是个高中生叫赵强。
赵强问：“小孩儿你哪儿的啊？”
如果王信回答说是来附近找妈妈的也能幸免遇难，可他偏偏满不在乎的说：“我是西单小学的。”
“身上有钱吗？”赵强问。
王信错过了最后的机会，他说：“没钱。”
赵强身后有个穿着西四小学校服的学生，看上去岁数跟王信差不多，他嘴里跟含着热茄子似的，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你要是敢说假话，就挨小爷一万拳。”
赵强对这个说话的孩子说：“大辛，你去，你去搜搜他兜。”
这个大辛走到王信跟前，小声笑着说：“还我钱。还我钱。”
王信一下才想起了那个要人命的眼神，那天在长椿寺假扮僵尸的就是他！那天穿军大衣的小鬼就在说：给我钱。
如果此刻是在西单，王信肯定会毫不犹豫大打出手，现是在别人的地面上，只有忍气吞声了。王信扒开大辛来摸兜的手，说了句：“我真没钱。行，你丫搜，搜不出来怎么着？我给你丫一万拳。”
话音刚落，站在后面的高中生赵强就走了上来，啪，啪，嗡，嗡，连抽了王信四个大嘴巴子。王信被抽得眼冒金星，靠着墙壁勉强没倒下。大辛从王信身上搜出几毛钱零钱，刚要动手揍王信，王信就赶紧倒在地上抱住头。赵强告诉大辛：“大辛，算了吧，拿出钱来就算了。”
大辛对晕头转向的王信说：“以后别到西四来，来一回，抽一回。”
赵强带着一伙儿人走了。大辛还不甘心，对王信嘟囔着：“小爷我今天心情好，放你一马。”
王信虽然晕得厉害，四肢都不听使唤，他用眼神狠狠的瞪着大辛。大辛一下来气了，嚷着：“你******敢跟我照眼儿，我******抽死你丫的。”
大辛还没动手，就被赵强从后面踹了一脚，大辛撞到了王信身上，王信脑袋又是一阵巨痛。
赵强嚷着：“不是说让你******走了。你就长了一个找踹的脑袋。”
王信看到大辛满嘴是血。王信自己脑门上也有血流下来遮住了眼睛，王信用手指往脑门上一摸，手一下就被鲜血染红了。
大辛看上去痛苦的跟着那伙人走了。王信蹲在死胡同里，等挨抽被撞的晕劲儿过去了，脑门正中间的开始剧烈疼痛，伸手一摸，有个边际软绵绵的空洞。王信赶紧去医院，在医院急诊室他骗医生说是在学校摔倒的，医生在他脑门上逢了六针。王信心想，肯定是大辛身上的硬物，磕在自己脑门上了。
王信气冲冲的到了王德维家的院门外，王信大声的喊着王德维，喊得脑门的伤口继续撕裂的疼痛。
王德维妈妈在院子里狂吼：“你出去，你滚蛋，以后就别回来！”
接着是扔东西的声音，王德维从院子里跑出来，仅用一个眼神的交流，王信就心领神会的跟着王德维一起跑。扔过来的扫把、鞋落在他们身后。跑了拐个几个胡同他们才停下。
他们到了一家小饭馆吃饭，点了半斤猪头肉，因为老理儿都讲吃什么补什么。王信卖力吃着猪头肉，感觉不过瘾又点了二两二锅头。酒除了辣心呛口之外毫无滋味。王信心想自己一辈子都到不了那只酒鬼猴子的境界。
可能是酒劲儿上来了，王信嘴里重复着大辛说的话：”我要打丫一万拳。”
王德维叹了了口气说：“我妈不让我跟你一块玩儿，说你爸是强奸犯犯。”
王信问：“我爸不是强奸犯！他是剁了别人而已！这都是他嘛的谣传。那你他嘛的别跟我一块玩了。我还不想跟你玩呢。”
王德维说：“你知道什么叫大赦天下吗？”
王信摇摇头。
王德维看了看周围，低声说：“就是过去改朝换代，有人当了皇帝就大赦天下，把那些犯人提前释放出来。都传今年大赦天下了。据说，那帮犯罪的人都从农场放回来了，所以我妈让我小心点，离你远点。咱俩是兄弟。我不是不跟你玩。是告诉你，你爸可能快出来了。”
王信陷入了沉默，那个破了一个口子的小脑袋瓜子，难以一时接受这信息。之前挨了四个大嘴巴子的脸蛋，又火烧火燎的疼了起来。
第二天王信脑门正中间顶着绷带就出门了。他就像顶着个太阳洋洋得意。那时候挨打也能说明是混社会的。
打听了好多天，打听出大辛也就是个六年级学生，带几个人揍他一顿轻而易举。但可怕的是那个高中生赵强。还当学生的，没哪个不怕他的。赵强这名字早有耳闻。早知道是他劫钱，当时就痛快给他算了，省得挨揍流血不说，没准儿可能还能拜上赵强当大哥做靠山。
王信难以咽下这口气，莫名其妙的，内心等待着王德维所说的大赦天下，能有个大狱放出来的爸爸给自己撑腰。
但王信爸爸一直没有回来。时间越久，王信就像等救世主一样对爸爸眼巴巴的期待着。别人都怕他爸爸，王信要带着爸爸到西四去，抽那个赵强一万个大嘴巴子，再打那个大辛一万拳。
王信实在等不及了，就鼓起勇气到派出所打听他爸爸。王信走进西单派出所。一个年轻的女警察问王信怎么了，王信很委屈的说了一句：“我找我爸爸。”
女警察母性大发，她让王信坐下来慢慢说。
“阿姨，我饿。”王信想起跟王德维在派出所吃的馒头、白菜，馋坏了，说这话带着哭腔。
女警察把王信带到自己宿舍里，给他用自己的铝饭盒打了一份晚饭回来。西单派出所吃的更好，米饭，青辣椒抄鸡丁。王信把鸡丁搅进米饭里，嘴里的还没嚼完，另一勺又塞了进来。王信吃完时，两只眼睛已经辣的通红了。
女警察用手绢给王信擦脸，凉又滑嫩的手碰到王信的脸蛋，王信的心碰碰跳得厉害，两腿之间的那玩意也跟着硬了起来。王信开始浑身不自在。于是，王信坐起来拔腿就跑，边跑边喊：“谢谢阿姨！”
女警察追了两步，然后也喊着说：“你不找你爸爸了！”
这个女警察就是后来王信那个在警界、政界呼风唤雨的干妈。她自嘲说这辈子只在年轻时被王信晃过一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