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水干,上河里还有些水在,下河里却是早干了一片,芦苇荡子都枯了,更别说能给猪吃的水草了。这也是为啥子五儿要到村尾去。下河到了村尾地方地势低些,还有些水在,能淹住半个五儿。只要有水在,水草一样长的丰盛甚至因为流水少了,水浅了些,水草长的更多了,五儿却不敢从河里深处走。在河边长大,以往村里默认的规矩,半大的姑娘们在下河水浅些的地方游水,小伙子大老爷们都在上游,所以虽然不精,但五儿也会些水。可是如今水干,河底下的淤泥却不少,五儿可不敢下到河里去。
她挽着裤腿站在河边,从河边摸出一根半粗的长杆子来,又扯了一把藤,紧紧的把镰刀绑到了杆子上。她只站在河边捞杆子,便能把长在河里的水草捞起来。
日头渐渐下去了些,五儿站在树下阴凉地里,水风一吹便觉得凉快了许多。她手脚不算快,却捞起来不停,不一会儿便满了半背篓。
她撑着树荫歇了歇,望着满河的水草却有些发愁。光这一会儿就有几拨人来担水,天再这么干下去,不仅是地里收成少了,水里的水草也不长了,二姐送来家里的猪仔吃啥哩?跟着她们吃粮食?可舍不得,家里连请两次席,粮食早不够了,今年收成差,可不定得饿死人了。这几日村里闲嚼牙的她听了一耳朵,说的可不就是往日地里没收成吃不上饭卖儿卖女的老黄历!
五儿正胡思乱想着,看着两个姑娘子来提水,可不就是刘三姐和刘四儿?五儿便从河这边喊话:“三姐四姐,你们担这边田里的水哩?”
刘四儿抹汗,刘三姐喊道:“是的哩!爹在那头田里,我们在这头。阿婆回去了。你快些打了猪草回去,家里没人看着哩!”
五儿应了一声便开始割草,心里后悔不该在学堂门口磨蹭。娘一个在家里可不就不放心么,又起不得床,有啥事也不放心哩!
捞了快满一背篓,五儿看着一边的菱角多。反正日头好些了,不似晌午时候火辣辣的,她走出树荫用镰刀狠捞了些。
河里野生的菱角虽多,长得却小,拨不出多少菱角米来,这里靠近村塾,那些调皮的男娃娃们可不都祸害了去,这个角落里发现些可够让五儿高兴了。她把菱角掩在一碰猪草下面,背着背篓往回走。
差不多也是放课的时候,刘五儿原打算从后山绕,正要走,伍贤和那个沈三却找了过来。看着五儿提着一背篓的湿草,伍贤便来帮手。五儿闪身躲了过去,不客气的问道:“你们干嘛哩?”
伍贤还没说话,沈三便道:“五儿妹妹,这好几个月碰不见,我可是特意来找你玩的。”又道:“你弟弟满月、姐姐出嫁我都不好去,送了东西你可看到了?”
五儿咋没看到?拿去换钱给弟弟治病的两块布就是伍贤帮着带过来的哩。他这样说了,要跟着五儿家去,五儿就不好意思拦着了。一路上先时还不理他,可他说话有趣哩,不多时便说说笑笑在一起了。
伍贤将一背篓的猪草放在了灶房外,五儿进了灶房提出一壶白水来:“我家没啥喝的,只能请你们喝白水。”说着将摞在一起的三只碗在院子的石桌上一字排开,先冲了水倒掉,第二道才给他们喝。
沈三看着粗瓷碗也不嫌弃,端起来喝了一口道:“念了一日的书,可渴死我了。”五儿白他一眼:“既是口渴,也没见着你少说两句话!”
沈三嘿嘿笑了两声便打量起这个院子来。这院子挺大,没啥稀奇的,却是收拾的干净。那厢里王桂花听着动静高声问:“可是五儿回来了?”
五儿扬声答道:“是我。娘我一会儿去担水做饭哩!”
沈三便问:“你娘既是在家,我该去拜见才是?”
五儿不由笑:“你那儿来的人呦,村里人啥拜见不拜见的。不过我娘不方便,她几个月下不了床哩,就算啦。”
沈三一听也不坚持。刘五儿赶着担水正要赶人,沈三的家人找了来。一个光鲜的男娃,比沈三大些,见着他便喊少爷,说一句:“可找着了。”
五儿虽是奇怪:莫不是这个叫沈三的真是个城里人?不过她赶忙哩,忙道:“我还有事哩,正好你家人找了来,我就不招待了。”
沈三可没见着这样把自己往外推的,便是那家人也有些不满,正要说啥,沈三反倒是拦了下来,道:“正好你不招待饭,我回家吃去。我还在村塾上学哩,你再来找我玩!”
伍贤也回了家,五儿提了个小些的水桶去上河担水,赶着在爹爹和姐姐们回来前做好饭。看着还没回来,五儿又把猪草剁了,预备着伴着洗碗水喂猪仔。到这些事儿忙完,天都擦黑了,刘土旺和刘三姐他们才回了家。
看着他们全都是一身的汗,累的不行,五儿忙倒上水,让他们歇着。
半晌缓过气来,刘土旺道:“光咱们几个可担不完水,明日五儿一起去!”
五儿应了声,道:“那家里就让娘看着些,早晚我和姐姐们轮着做饭。”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五儿突然就听到有些声响,爬了起来。她看两个姐姐真的累的狠了,还睡得死死的,便独自起了床。这一醒来,听的更加清楚了,听着声儿好像是自己村里的人,却是呼啦啦的一群。她正要推刘三姐,那边房里也有了响动,王桂花正在推醒刘土旺。
刘五儿拖着鞋便出了房,刘土旺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走了出来。她便问:“爹,这是咋地?”
刘土旺还不答,便听到门被敲得响,刘三叔的声音道:“二哥,快出来吧!”
刘土旺开了门,果然院子里是半个村里的人。他缩了缩头,道:“三弟,白日里担水不是累了一天么,大家这是干啥子?”看着外面人声鼎沸的,似是气的不行。
后面个年纪老成些的村人,刘五儿记得该叫德爷爷的探过头道:“干啥子?争水哩!白日里荣三和小六子去看了,咱上面的陈家村要拦堤坝哩,一滴水也不给咱下面的放。这是要咱没收成,饿死人哩!”农家人指望的就是田里的收成,断了水可不就是要了命?德爷爷辈分大,年纪却只比刘土旺大个十来岁,说起这事可不就是恨恨的!
天时不好的时候争水的事儿向来不少,刘土旺也听过,反而更有些不敢出头。看他往里缩,刘三叔道:“咱们现在看着河里的水没少,但没了上面的水也支撑不了多久。咱村里也没个井,吃水也成问题哩!村里也不要人人都必得去,但若是不去,以后咋还有脸在河里提水?”
刘土旺一听也知道了躲不过去。向来这种与外村争水的事儿当然是人越多气势越足,村里的青壮年谁也躲不过!虽然害怕最后会打起来,但也有少少那么几次能谈成的,或许就没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