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中饭就这么结束了。田里有事的男人,家里有事的嫂子纷纷离开,院子里的人顿时少了一半。最后吃完了饭的族长还对刘狗儿说:“你这个儿子虽然分出去,但也不能不管哩!按着规矩,新生的娃娃满了周岁就能被记到族谱里,这事儿年末就办,你记得准备准备。”
刘狗儿磕了磕烟斗点了头。
五儿一边收菜碗,一边听着。先是有些疑惑,因为被分出单过,以前这些大事族长都是直接跟刘土旺说的。如今有了儿子,反倒要跟翁翁讲。这难道是又把爹爹归到翁翁家里去?
五儿收了菜碗,端到灶房里,空碗和盘子放到大盆子里。刘二姐看差不多了,便叫五儿道:“五儿先来吃饭,碗晚点洗哩!”
忙了一大上午,这时候终于吃上了饭,五儿很有些饿。她一边扒饭,一边将族长的话学给二姐听。
刘二姐听了道:“咱家分出来这么多年,不会因着今日爹爹喝了酒做的事就收回去的,怕是族长叫翁翁管着些,不要不理吧。”
五儿一想,应该是这样。以往家里大小事虽然会请翁翁来,但是翁翁差不多也不管啥。若是他管起来,家里是不是会好过点?
她问刘二姐:“二姐,咱家是怎么被分出来的?”
刘二姐也累坏了,使劲扒了口饭:“你以为啥?就分出来了呗。”她又吃了几口,夹了些剩菜:“翁翁家院子小,翁翁婆婆住了正房,左右厢房住两家人,灶房还在外面。三个儿子住不下就要分一个出来。大伯是长子不能分,自然就分了咱们家。”
“那不是还有三叔么?”五儿吃了口菜。
“三叔……奶奶疼三叔,舍不得哩。可我看,三叔还巴不得分出来。比起咱爹和大伯,他认得几个字,身强力壮又能干,人又精明,不像咱们家这么多丫头,分出来他和三婶的日子也好过哩!”
五儿不服:“才不是,分出来翁翁婆婆不管,在院子里总不会少吃的!头上还有翁翁哩!”
刘二姐白她一眼:“你以为在翁翁婆婆面前日子好过。咱们在家多自在,爹娘不管事,你们干啥活都行,不用被催着骂。在那院子里,咱家人口多,能做事的少,你看阿婆能放过你不!”
五儿不说话,吃完了饭对着一大盆子的碗和盘子犯愁。这要都在自家洗,得用多少水啊?五儿看着坐在墙根上眯着眼睛抽烟的大姐夫,堆起笑来道:“姐夫,碗太多费水,你帮我端到河边呗?”
大姐夫苏方不说话,猛吸一口烟,将烟袋磕了磕塞入了怀中,站起身来:“叫你大姐一起去!”
刘五儿一扫院子,原本说要帮忙洗碗的几个妇人都没见到,大姐给她们帮忙,这时候才端上碗吃饭。她忙道:“大姐吃饭哩,我先和三姐去,一会儿大姐吃完了饭再过来——她忙了一早上也累得恨哩!”
苏方端了盆子要走,刘二姐又赶着将剩菜理了理,又清出来一小盆的空碗盘,端到了灶房外。王永南接过盆子,道:“你去吃饭吧,我帮着端!我在河边看着她们!”
虽是小时候一起玩过,以后也常见的,但还有一个月就要成婚了,二姐也有些羞哩,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王永南笑容更大了些,端着盆也跟着走,五儿对他眨眨眼,被刘三姐拉了一把。
来吃夜饭的人又少了些,便连一桌的也空了两个。在族老的主持下又重新排了位置,这才坐了下来。
夜饭的时候伍大娘没帮忙,全靠刘大姐、刘二姐两个炒菜,五月的天儿,也出了一身的汗来。菜一好,座次也安排好了。五儿端着菜出去,便见着刘土根老老实实的坐在一桌的角落里上菜斟酒,帮着五儿倒过茶的荣七叔坐在他旁边,五儿也放心了。
她两手端着菜船。菜船一角搁在桌子角上,刘土旺站起来端菜,将两碗菜端上了桌子。五儿又将剩下的两碗菜端到了第二桌。
这么一轮轮上好了菜,夜饭其实比中饭更丰盛些。以前年头不好的时候,肉菜是看菜,全不能吃的,做的半熟端上了桌儿,之后就是冷的。如今世道好了些,中饭的蒸肉和大块炒肉也是半熟,不能吃,夜饭就都做熟了!
村里人一年到头也不过是能吃几回肉而已,见着这肉菜都哗啦啦扒拉开了,喝起酒来就更有劲了。
五儿一边上菜,一边就听着刘狗儿对刘土旺说:“你中午喝多了瞎咧咧,全亏了这些长辈们不见你的尽,还有那桌的兄弟叔伯,你就端着酒杯一个个的敬过去,谢谢他们咧!”
刘土旺诺诺的站起身,自己也知道丢了丑,按照刘狗儿的指点,从一席上的老族长敬起。族长抿了酒,道:“行了,我知道土旺是高兴疯了。咱们几个长辈也不能你计较,都是同村的,这事儿今儿就算过了。”
刘狗儿又叫刘土旺好生又谢了一遍。族长放下酒杯道:“土旺啊,今日我就说说你。你呀,别看分家出来十好几年,做事还是不稳当。不能就这么着当家做主了!要记得你爹,凡事多问问老人总是没错的!”
又说刘狗儿:“土旺这孩子老实,狗儿兄弟,你还得照顾几年哩!”刘狗儿吸着烟斗点头:“是这个理!”
族长又发话:“晌午刚喝高了,夜里这顿就少喝点,你抿点酒,同村的兄弟也不怪你!”
刘五儿听着族长的话心里可算放下了,再要送河鲜,却听到热热闹闹的院子里一声喊,顿时静了静。五儿听着是王桂花的声音,手都抖了。刘二姐匆匆擦了手,按住她道:“你慢点送菜,我去看看。”
刘二姐到了厢房,便看到王桂花坐起身,把小娃娃刘栋抱在怀里,急切的去探他的体温,刘四儿挤在身前,焦急道:“娘,发烧没?发烧了没?”
王桂花用手试过,又把额头贴上,又把嘴贴上,一遍遍还是觉得有些烫。娃娃抽抽噎噎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她哭着道:“这是烧起来了啊!可怜我的儿!刘土根你个杀千刀的,你非抢我娃出去吹了风!他有个啥我就不活了!”一手抱娃一手拍床哭。
刘二姐也带过几个妹妹,看他脸上红红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忙道:“娘别哭,王婆婆还在这儿咧,请她来看看!”
王婆婆听着哭声果然过来了,掀开了门帘子也道:“我看看哩。”接过了娃娃探手试了试温,便对刘二姐道:“今日里不是有酒么?兑了水来擦。放心,烧的还不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