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大街上杀气四溢,让这春夜凭添一层薄霜,那打更人早就被吓跑了,此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闲话茶楼里的闲人们叽叽喳喳个不停,有人说刚才顾宁堂那一剑已有仙人的风采,也有人说君不见那虽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气魄堪比圣人,总之是怎么听起来不得了怎么吹。
皇甫承沧挠了挠纪渊,问道:“你觉得谁会赢?”
纪渊还沉浸在君不见那一扣指的神韵之中,总觉得他这一扣有着百般的玄妙,可就是说不上来,刚才也试着在墙壁上扣了两下,右手食指居然有了一些感应。这让他异常的兴奋,记得以前看过的故事里有这么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想来这扣扣不止,也定有回响。
“当然是君不见了。”
“那顾宁堂出场可气派多了,君不见能行吗?”
“反正我觉得君不见能赢。”
“好勒,我这就去押君不见,咱俩一人押一百两怎样?”
搞了半天,这皇甫承沧是要去下注。
原来这闲话茶楼里的闲人已经抽空摆起了赌桌,皇甫承沧去了又回,手里已多了两张押条,还不忘得意的在纪渊面前晃了晃。
立于玲珑大街上的两人表情各异,君不见依旧云淡风清,手里握着把菜刀有些不伦不类。顾宁堂则面色凝重,那柄巨剑被他扔出之后已不打算再用兵器,刚才如示威般宣泄而出的气意如实质般缭绕在身旁,化成一道护体的罡气。
君不见将那柄菜刀收起,盘算着还能再卖上几枚铜钱,自是舍不得扔掉。
顾宁堂再次抢攻,并未运用任何玄妙招式,只是以力相逼,非要跟君不见在修为上分出个高下。
君不见衣袖一摆,挺身向前,右腿微曲,身上麻木长衫无风自扬,一掌迎向顾宁堂。
顾宁堂朗声一笑,虽然挥出是拳,却有凛冽剑意,让人不寒而栗,他便要是看看这玲珑大镇的乡下书生能否接下自己这养足六月的剑意。
剑意喧嚣,似蟒咆虎哮,顾宁堂那挥出的右拳似一柄长剑,锋利无比,气势无双。
君不见面无表情,只是这般推出一掌,浑然忘我,眼神刹那间便空洞无神,仿若佛门高僧入定,又似道家出窍神游一般,整个人似雕像般立于地面之上。
顾宁堂那一拳已然轰至,澎湃剑意如海啸般涌来,君不见那一掌停于半空。
君不见,岿然不动。
顾宁堂,山崩海啸。
拳与掌最终相接,却并未有那惊世骇俗的轰鸣之声,更像是那戏台上打斗的假把式,两人就这么轻飘飘地各自退出一丈远。
顾宁堂体内剑气翻腾,他想不明白自己这剑意十足的一拳居然只是跟君不见打了个平手。
君不见退出一步后,空洞的眼神突然明亮,似又活了过来一般,他朝顾宁堂笑了笑,然后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这一声响指很平常,远没有刚才那一扣指般的气势,能听到的估计也就只有顾宁堂一人。
打完响指,君不见便朝顾宁堂作了一揖。
没人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不打了,这还没分出胜负来呢?说好的你们打架,我们看热闹的呢?还有,这决斗也有平局的吗,不是非死即伤才能完?
闲话茶楼里的闲人这时炸了锅般低声叫了起来,只有那设赌局的世家子笑得快合不拢嘴了,平局可是算他通吃啊。
顾宁堂依旧立在原地,只有他知道君不见最后那一声响指意味着什么。刚才那拳掌相接的一击确实平分秋色,他受挫的剑意依旧还在,可君不凡那一声响指却将那自己那数道剑意震散,手中无剑,心中无剑意,如何再战?
“君兄,是我输了。”
君不见很满意的笑了笑,长长地松了口气,以后终于敢大大方方的上街了。
“很好,顾兄,我们刚才有约……”
“君兄但说无妨。”
“还请顾兄替我还些债务。”
顾宁堂闻言一愣,没想到君不凡这等修为的人居然还会欠下债务,虽有疑惑,但已有约在先,他自是应下了。
君不见见他答应了,心中无比欢喜,上前拉着顾宁堂道:“这天也晚了,咱们先去吃些宵夜再回吧。前面那闲话茶楼还开着,咱们去那里吧。”
顾宁堂倒也爽快,虽然输了也没什么不服气,随着君不见朝闲话茶楼走去。
此时,闲话茶楼里正在分赌金的众人又是一惊,这要被那两正主儿知道以他俩胜负押注,还不得被打个半死。
皇甫承沧可管不了那么多,不要命的冲进人堆里,抓了几锭金子又顺了几张银票,这才跑了出来。
“哇哈哈哈,我终于挣到钱了。我不是败家子了……”皇甫承沧捧着那几锭金子,狂笑不止。以他的身世自是看不上这些银钱,不过从小在家里被骂败家子的他最大的理想便是有机会亲手挣上些银钱。前些年,听说贩盐很挣钱,他便从家里偷了些银子弄了个盐场,不曾想没过几日盐场便被人砸了,皇甫承沧哪受得了这窝囊气,追上门去要揍人,结果那砸盐场的竟是自己的亲爹,为这事又被他爹狠狠地修理了一顿,王八犊子居然敢抢自家的生意。
皇甫承沧将那几锭金子往怀里一放,这可是他以后自立门户雄霸一方的本金,必须好好保管。
将那几张银票塞给了纪渊,他便做起了发家的美梦,以后就拿金子将家里那几个姐姐、妹妹给砸死,就她们没事便给爹通风报信自己偷银子。
纪渊接过那几张银票便望向了门外走来的顾宁堂和君不见,心情无比激动。
皇甫承沧从那美梦中惊醒了过来,轻轻将纪渊往身前一拉,轻声说道:“咱们找机会就溜。”说完指了指纪渊怀里的银票。
纪渊立刻会意了过来,然后便跟着皇甫承沧从墙角偷偷摸摸地朝门口走去。
茶楼里跟他们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少,可奈何所处位置离门口实在太远,而且此时的大门早就被人堵住了,个个急得头上冒汗。
顾宁堂扫了一眼众人,轻笑了一声,他虽也是世家出身,可看不起这些来禁云山脉混日子的同辈,其中也有世交的子弟,也只是回个礼数而已。
君不见倒是挺热络的跟熟人打着招呼,寻了张还算干净地桌子,一坐下便问道:“顾兄身上银钱可充裕。”
顾宁堂大笑道:“便是买下这茶楼都够了,君兄放心。”
君不见满意的一笑,将那躲在墙角的跑堂给唤了过来,点了不下十几样的茶点,这才放他离去。
却说好不容易挤出门的纪渊和皇甫承沧,还未缓过气来,便被一人叫住:“你不是刚才那个说书的小先生吗?”
纪渊侧过头看着那正牵着头毛驴的老人家,笑得比哭还难看:“对呀,老爷爷你眼神真好。”
“你怎么着急就走了,如果我没记错,你可还有一笔银子在常掌柜那里。”
纪渊猛然一惊,刚才确实忘了这茬子事了,他抬脚便要返回茶楼去,却被皇甫承沧一把拉住,轻声道:“你那银票可有五百两啊,那赏钱再多也没这么多吧。”
“小先生怕是下注赢了不少钱吧。”那老人家双手兜在长袖里,老狐狸般地看着纪渊。
“没……没下注。”
“不知小先生以后还来这茶楼说书不?老头子可挺喜欢你听你说书的。”
纪渊见对方不是想讹银钱,心神一松,笑道:“自然要来,我还得吃饭呢。”
“那就好。那我们改日再见了。”
纪渊匆忙回了个礼,拉起皇甫承沧便跑。
那牵驴的老人轻捋了下胡须,转望了眼那头呆笨的驴子,摇了摇头说道:“你呀你,在玲珑大镇都待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迷路。”
那头呆驴有些不好意思的撇过了头,伸出舌头卖乖的讨好那老人,老人笑了笑,将驴绳系在了茶楼外,抬脚便朝茶楼走去。
门外不时还有挤出来的世家子弟,瞥见这老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躬身行礼道:“见过主簿大人。”
按理说,这些世家子见过的大官不少,更有些连王都权贵公卿都见过,没必要对一个比芝麻还小的主簿这么客气。玲珑大镇位于四国交接之地,算得上是个四不管之处,这种地方没有哪个国敢派人前来为官,这牵涉到僭越的忌讳。这个主簿也不知是谁派来的,镇子里也没人敢不认他,好像很多年以前便一直待在了这里。这些世家子家人放心他们前来玲珑大镇,便是因为此地有这个主簿在,并且临行之前百般嘱咐,对这个主簿一定要恭敬。
主簿大人拾阶而上,走向茶楼之中,本本打算走的人也都停下了脚步,没想到今晚这出戏还有一折子要上演。
主簿走向那正在把茶言欢的两名少年,轻咳了一声,然后朗声道:“顾宁堂、君不见私自斗殴毁坏玲珑大街,限七日内修复完新。”
这一口官腔将那两名少年给吓了一跳,顾宁堂也不是个只练武修道不懂世情的笨蛋,他望了眼君不见,发那后者居然还跟盘里那些点心叫着劲,苦涩一笑,起身朝那主簿大人行了个礼,然后说道:“顾宁堂知错,愿受罚。”
“君……君不见知错,请叔父大人开恩!”这小子满嘴糕点,连头都没回依旧坐在凳子上。
主簿大人也未生气,走上前,狠狠地用指节敲了敲君不见的头,又顺手从他手里抢走了一块糕点。
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这君不见居然叫主簿大人“叔父”,难怪能在这镇子里欠这么多的钱啊。这修玲珑大街的事不就是明摆着坑顾宁堂了吗?
顾宁堂有些哭笑不得,他自不会在乎修街道的那些银钱,望着君不见问道:“主簿大人真是你叔父?”
“不是。”
顾宁堂一愣,问道:“那你怎么叫他叔父?”
“就随口叫的呗,前几天我还叫他大伯呢。”
顾宁堂差点吐出口血,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君不见这般有意思的人。
君不见突然思及一事,停下手上动作,拍了拍顾宁堂的肩,面色镇重的说道:“顾兄,我还有件需要麻烦你。”
“但说无妨。”
君不见从怀中掏出那本《开卷明义》,毕恭毕敬的放在了桌上,说道:“麻烦你将这本书还与主簿大人。”
顾宁堂望了眼书名有些震惊,这本《开卷明义》可是当初由王都数百位修士精心编撰而成,是天下各宗门皆认同的修行入门之法,堪为一代经典之著,。这本书许多大宗门里都有,主要是给新入门弟子参习,用以打好根基之用。不过却也严加约束,绝不允许外传。更为重要的是,这本书整个姬王朝仅仅印了有几百册,连他这种家族都没有弄上一本,居然在这里见着这么一本。
顾宁堂拿起书,随手翻了两页,顿时便怒火中烧,问道:“居然敢撕这么重要的书,是谁干的?”
君不见轻咳了一声,眼神飘忽向窗外无尽的夜色,一本正经的叹了口气,扼腕悲恸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当时我睡着了,后来醒来便看到少了两页。”
顾宁堂狠狠地一拍桌子,叫道:“让我知道是谁干的,非宰了他不成。”
君不见眉头跳了跳,吞了吞口水,附合着点了点头。
“这书我能先看几日再还于主簿大人吗?”
“当然可以。你只要记得还给他就行了。”君不见听得顾宁堂应允,自是满口答应,这烫手的山芋终于可以祸水东引了。
“对了,刚才比试时,你扣的那一指十分玄妙,还有最后那一掌,我都感受不到你身上的元气的流转。”
许是吃的也差不多了,君不见喝了口茶,说道:“我那都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顾宁堂摇了摇头,说道:“你那一指与一掌的虽看似平凡无奇,却只有身临其境才知道厉害之处。”
“那不过是些书生意气,不入法眼的。”
顾宁堂望着眼前这个自己以前如何也不会多看两眼的乡下小子,喃喃自语道:“书生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