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渊定了定神,准备入镇,身后驿道之上传来一阵马蹄之声。纪渊也不回头,急忙闪身朝路边一躲。
马有六匹,骑马之人皆披甲,甲胄却并不那般铮亮光鲜,想来不是那穿来显摆之辈,这六人赶了不少的路,满脸尘土,为首那青年气宇轩昂,端是不凡。
玲珑大镇牌坊下把门的士卫见这六人,丝毫没敢上前质问,躬身行礼任由他们驰骋而入。纪渊好奇地望着那绝尘而去的六人,想不通这镇里居然还有兵爷来往,这时肚子又抗议的叫了一声,纪渊摸了摸脑袋,直奔镇子而去。
守镇的士卫打量了一眼浑身破烂的纪渊,就当作没看见这人,两人将眼往旁一瞥,纪渊自嘲一笑,大模大样的走进镇子去。
这玲珑大镇从镇外看来有番大城的气象,待一进到镇中这番气象便更是显露无疑,这宽大的石街,临街的各色商铺,虽说不上神州南北各地产特都有,但至少包罗大半。再看那几座门庭若市的酒楼、茶楼,更是大城才有的格局,不说那桌上南越才有的上品好茶,光是那盛茶的器皿都不是普通货色,更有一两个茶楼里有说书声响起,那讲得正起劲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
此时的纪渊着实像个乡巴佬,瞪大眼睛东看看西瞅瞅,那些年在纪家庄也偶尔入镇子的集市去逛逛,可哪见过这般气派的镇子,惊讶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怎奈这眼瘾过饱可不等于肚子吃饱,纪渊捂着肚子思量着怎么弄点吃食,从小老头子便将他的钱管得紧,目的自是不想让他成为那花钱如流水的纨绔弟子,他此时身上更是一文钱也没有。他倒是有心找个地方蹲着要饭,可觉得有些丢纪家的脸,想他那几个叔叔伯伯均是非富即贵之流,虽然不太待见自己,可怎么着也是一家人,这以后要传到他们耳朵里,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就这么琢磨着,纪渊便走入了玲珑大镇的大道深处,大道两边小巷很颇多。一条长巷里那株得几人才能围抱的大槐树十分扎眼,树下更是有不少人排着队,纪渊好奇地走了过去,没几步便看到了大槐树下的皇甫承沧。
这小子鬼鬼祟祟的站在树下,喃喃自语个不停:
“安姑娘,这是你的香囊,小生送来还你,可不是小生偷的,是你遗落的。对了,你最近有空吗?”
“安姑娘,你看这香囊是你的吗?咱们还真有缘,小生拾到了,你看今晚一起吃饭怎么样?”
……
来来去去,就是借还香囊的机会约那安如锦出来吃饭,整出数十个说辞,站在那树下琢磨个没完。纪渊走过去,拍了拍他肩,皇甫承沧一个激灵,转头看见纪渊,急忙将手中的香囊宝贝般的放入了怀中,然后问道:“纪兄,真巧啊。你也来买豆腐?”
纪渊闻言转头望向那排成一条长龙的店铺,这才发现原来是间豆腐坊,那店招牌毫无特色就是块粗木板制成,倒是那“豆腐坊”三个字有些意思。纪渊从小虽然不爱读书,可爱乌及乌,那些志怪故事上的书法他觉得好看,请教过老头子。这豆腐坊招牌上的三个字,飞龙走蛇,已有气象,不似凡品。
就这么思索间,皇甫承沧碰了碰纪渊笑道:“怎么,对书法也有研究?这招牌可是这玲珑大镇的主簿大人亲手写的。整个镇子独一家。”
“这豆腐坊跟那主簿大人有什么关系?”
皇甫承沧突然想到这小子是初来玲珑大镇,有些得意的笑了笑,介绍道:“这玲珑大镇呢别看只是一个镇子,这里的世子公子少爷可多了去了。也因此这镇子才大得像座大城,镇子里就一名主事的主簿大人,另外便是领两百精兵的校尉。那主簿大人对这安家姐妹的豆腐赞不绝口,便为他们提了字。”
皇甫承沧嘴里的安家姐妹,自然便是安如锦家了,纪渊没想到那妩媚女子还有个妹妹,正想再打听点消息,可不争气的肚子又叫了起来。
皇甫承沧闻言,又上下打量了纪渊一番,笑了笑道:“看你这样子定是饿得不行了,身上也没钱吧?没事,兄弟我请你吃豆腐。”说完眉毛猥琐的挑了挑眉,斜眼瞥了下那间豆腐坊,轻声说道:“吃安家姐妹的豆腐。”
纪渊现在可没心思跟他斗嘴,难得有人请吃饭,虽然这小子明显是借亲近安如锦的机会顺便给自己捎回块豆腐回来,不过他无所谓了。
“你去那石凳旁等我着。”
纪渊现在是吃人嘴短,看着那排队的长龙,已经有些心如死灰,这真要等,不得等到天黑了去。
皇甫承沧说完便走向了那排队之人中,这没皮没脸的小子居然赤裸裸地便跑去插队,被几个汉子推搡了出来,他也不恼,从怀里掏出块银子,要了那汉子的位置。
纪渊这才放下心来,寻了那条石凳坐了下来,以前为了让老头子减肥,纪渊经常把他的吃食给藏起来,老头子说是不吃东西睡不着,纪渊则反讥道睡着了便不饿。此时,他便只能试试自己这招管用不。
将那本《列妖传》和《神州志》掏了出来,在水底这些书都浸了一遍,好在这书上的墨好像并不普通,并没有被染成一片,这两本书可是他的宝贝,寻思了一阵便枕在了头下,这样能晒干也不怕别人偷了去。
不知不觉,纪渊便睡了过去,在禁云山脉里的日子,他一天都没好好睡过,确实也累了。
初春的天,暖洋洋得让人舒服,纪渊想起当初回顶老头子劝学说辞的那句话:“春来不是读书天。”
这可是吃饱了睡觉的好天气啊!
他当然没吃饱,那个皇甫承沧完全不见了人影,纪渊起身望了眼那已经关门的豆腐坊,想杀皇甫承沧的心都有了。这王八小子居然玩了自己一手。
就在纪渊起身后,突然感觉身后有人,他急忙转身,然后便看到一个小姑娘探手将他枕着的两本书一拿,匆匆朝石凳上搁下几枚铜钱,将书抱在怀中说道:“喏,这几文钱买你的破书。”
纪渊瞪着这个扎着羊角辫,身上一件土里土气花棉袄的小姑娘,有些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说要卖这两本书了?”
那小妮子瞪了眼,鼻翼轻皱了两下,似乎盘算了一通,十分不舍的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觉得有些不值又偷偷地放回去两枚,然后伸手递给纪渊:“再加一文!”
看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望着她脸上的雀斑,纪渊笑着问道:“你买这书干嘛?”
“这不用你管,钱你拿着。”小姑娘将铜钱往石凳上一放,就准备转身。
纪渊急忙叫住她:“你这可是抢啊!我可没说要卖你啊。”
那小姑娘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问道:“那你能借给我看吗?”
“你知道这是什么书吗?”
“知道,这书皮上的字我认识,是讲那些鬼狐仙妖的故事。我从小就爱听那些故事,刚才你睡着我就在旁等了你半天,本来想从你头下抽出来先看看,可你头太重了。”小姑娘发觉这纪渊不像是那些难缠的世家子,也没了什么忌讳。
纪渊笑了笑说道:“没事,你想看可以借给你,不过另一本你可得先还我,我还没看完呢。”
小姑娘将那本《神州志》递给了纪渊,然后问道:“你真借给我看?”
纪渊白了他一眼,说道:“我骗你有意思?”
“免费?”
“看本书我收你什么钱啊,你这么小的丫头怎么就钻钱眼里去了。”
小姑娘知道纪渊不要她钱,顿时便乐了,小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捧着书便坐在了石凳上,许是觉得纪渊人还不错,便边看书边跟他聊了起来。
“我平常要听故事就得去那茶楼里,每次都得买一壶茶,可只能听上一两场。”
“你跟谁学的识字。”
“跟付爷爷。”
纪渊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一声,他望着那小姑娘,问道:“喂,你有吃的吗?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只有剩饭,四文钱管你吃饱,行不?”小姑娘一做起买卖来眼睛都亮了。
纪渊望着这瞪大眼睛像铜钱的小姑娘,有气没力地说道:“我现在没钱,以后还你行不?”
“行!”小姑娘将书收起,迅速的从身上取出一张草纸和一截黑炭:“你先写张欠条吧。”
纪渊完全败给了这小姑娘了,想他纪大少爷平常吃都可都是值那几十两银子的点心,现在吃顿剩饭都要打欠条。
他浑身没什么力气,只想着能吃点东西,匆忙将欠条写好递给了那小姑娘。
“你叫纪渊?”小姑娘将欠条轻轻地折起来,然后放进帖身缝制的小口袋中,引着纪渊朝前走去。
“那你叫什么?”
“我叫安小桐。”
“我觉得你叫小铜钱挺合适的?你姓安,那安如锦是你姐姐?”
“不准乱叫,不然给你加两文钱。你知道我姐姐?你可别想打我姐姐主意,你这模样我可不会把她嫁给你。”
纪渊没力气再跟这视铜钱如小命的小姑娘斗嘴,随他踏进了一间院子。
刚一入院子,他便听到了皇甫承沧那谄媚到露骨的声音:“安姑娘,你洗黄豆的样子真是曼妙无双啊,他们叫你‘豆腐西施’,西施哪比得上你啊,你就是‘豆腐仙子’,你这洗的哪是黄豆啊,根本就是仙丹。”
纪渊浑身突然有了气力,准备好好的揍一顿皇甫承沧这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