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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下午,苍苍公和老花狗回到了村子。

除了村子下端那间屋子里传出疲倦的读书声,除了两条溪水从树木间流过来的簌簌声,整个村子寂然一片。上午劳动的人,吃了午饭,在阶沿上,靠着木椅子睡着了,老年的人,则在屋里的火铺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门口进来的时光。屋角和地头,菜园和土地,各样花树上那些早开的花朵,在春风和阳光里明亮得扎人的眼。鸡在树荫下睡了,狗一只两只的,悄悄在村子外的花树下无声地交配。村子外的土地上,整个苍岭,成片的油菜地,金黄如舞,麦子已经小脚高了。棕色的黄色的牛群,黑色的白色的羊子,在山林草地上吃着睡着。

苍苍公带着老花狗过了石桥,绕过学校,去了大龙潭。

他站在龙潭边,看到自己的影子,狗的影子,云的影子,还有苍岭的影子,都在碧绿的水里。大龙潭映照了整个苍岭。他沿大龙潭走,他想寻找到一尾两尾红嘴鱼。

和两条溪水里的鱼群一样,大龙潭里,各色鱼群成群结队地游走着,非常的欢快。苍苍公看着,眼睛越来越发亮。他看到,在水的深处,有一抹红色在游动。是一群红嘴鱼吗?如果是一群红嘴鱼,嘴巴全部向上,做竖直的横移,那就成了一个红色的移动的群体了。

苍苍公被突然的发现弄得措手不及。他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那是陈年的有点潮湿的老鼓,被一根干燥的鼓锤捶响了。

苍苍公笑了,红嘴鱼还在龙潭里。

苍苍公站定,等着水下远处的那红色向自己这边移动过来。红嘴鱼能听到最细微的声响。如果你掉下一颗针,那也会让聪明的红嘴鱼立即潜伏到水底去。要是它们不能潜伏到水底,他们就会无形的分散开来,如同一滴血液迅速溶化在清水里。聪明的红嘴鱼甚至能分辨出人和其他事物不同的影子。要是它们发现了人的影子在水里,即便你没有呼吸,它们也会迅速地逃逸。

苍苍公激动,心中生起了神圣感来。他两眼直直的,保持着僵直的姿势。他看到远处的红色,不紧不慢的在往自己这边移动过来。苍苍公希望今天的红嘴鱼会忽视他的影子。苍苍公想,说不定,今天红嘴鱼把他干硬的身影,当成了一截失去了生命的树桩了。

苍苍公要努力使自己像一截没有了生命的树桩。这样坚持着,苍苍公的脸上出了细细的汗。苍苍公的眼睛,因长时间的高度用力,现在也有些模糊了。

那抹红色越来越近,近到苍苍公似乎可以看清了。苍苍公用力睁了睁自己的双眼,模糊那层膜似乎被他挤走了,但马上又合拢来。苍苍公再用力,眼睛终于明晰了。

苍苍公啊的一声,突然跌坐下来。原来,他等待的红嘴鱼群,不过是一抹红云,轻轻地从天上飘过。

苍苍公坐了很久才站起来。

他来到大龙潭西南边,三根大铁管子伸在龙潭里,那是山下的矿上纷纷来插的抽水管子。他听到了轰轰的声音,接着,铁管子旁边的水面,开始咕隆隆地向上冒水泡,仿佛下面有一条水龙在嬉戏。苍苍公惊讶非常,难道古人传说苍岭下面的金龙,现在真的来到大龙潭显身了?是金龙显身了,吃掉了红嘴鱼?苍苍公不相信金龙会显身。金龙显身,该是在怎么样的时世啊。说不定,是什么山怪来到了水里,在那里吞吐着。

水面荡漾,太阳在大龙潭里晃动着。苍苍公感觉到地也在晃动。他坐在潭边的石头上,他的眼力恢复了,他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慢慢从腰间摸出了短刀,颤抖着,举过了头顶。他想,红嘴鱼一定是给水里来的妖怪给吃了。

苍苍公等待着。过了一会儿,没有了响声,水面风走水动,看不出有什么不祥的事物在水底。老花狗离他而回了,他独自一人坐在龙潭边,心里升起了淡淡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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