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要马知勇交代生活作风问题,到冉明翠救人为止,就不再深究了。不是认为马知远真有坐怀不乱的本事。乡党委有个顾虑:要是追究出更大的问题,不好对夕书记交代姑且不说,所有牵涉到承包的政策、过程、结果,都会受到影响,林业上承包荒坡的工作,势必难以推进,后果就严重了。
当然,也有人不信弦,非要马知勇说清楚,否则,这辈子都跟他没完!
这人就是马知勇的女朋友黄云丽。
这天早晨,黄云丽约马知勇,在后坡三叶枫树下见面。枫树是枝干高大挺拔的常绿树。马知勇离多远就看到那人儿背影婀娜妙曼,轻轻走到她背后,一把抱得紧紧的。黄云丽不像平时那样就范,回头跟他亲嘴儿,反把整个身体挺得邦硬。马知勇如同抱了一坨铁石,吻着她那耳朵都是冷冰冰的,双手就僵在她腰肢间,顿时,满腔热情迅速降温,尴尬地嘿嘿笑了几声。
黄云丽转过身体,把马知勇推开,然后说:马知勇同志,我决定冻结恋爱关系,请你稳重些。
马知勇大急,要拉她手,辩说自己是清白的。黄云丽不听。旋地转身,抖开了手臂,说党委扩大会上,你都坦白交代了,还敢在我面前狡辩。
那,不承认,他们就要继续批评我。
怕批评,就不怕犯法?
我怎么会犯法。
你跟翠妹子乱七八糟地骚搞。
我没有!
好,我问你,确真跟翠妹子上过床是不?
算是。马知勇承认了,但辩解说:翠妹子是救人。
黄云丽撇撇嘴儿:那么说是她主动?
马知勇辩解:我昏迷不醒的,怎么主动。
黄云丽恼了:你还想主动?
马知勇一下无语,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理解,那种情况下,他想主动也做不了。
黄云丽见不得不敢做不敢当的男人,即使马知勇做了,也不过是控制不住。男人抱到美女还控制得住就不是人了。她厉声质问:你们是脱光了上床的,是不是?
马知勇也承认了,说是;但他立即否认,说不是,而是在他失去知觉的情况下,他们脱光了上床搂抱的。
黄云丽嘿嘿冷笑,指着枫树,跟他说:马知勇,连夕书记都说你知耻方为勇,我看你是忒不知羞耻!
苗家青年喜欢指着枫树为证,缔结百年之好,也要这能生长数百年、上千年的树,证明自己跟对方的纯洁,爱情永恒,跟大树一样永不变色。
黄云丽在枫树下指责马知勇,当然是要大树作证,决心跟他一刀两断!
说完,她丢下马知勇,顾自走开,让他对着枫树,好生问几个为什么。
马知勇愣了,不明白黄云丽怎么恁急,事实不是很容易弄清楚的么,只要找到冉明翠一问,什么误会都消除了呃!即使冉明翠不愿意说清楚,黄荆村组织上可以证明,自己跟冉明翠一清二白。还有,山盖上裸煨,是救人的呀,不是勾引男人!黄荆盖出来的妹儿,怎么就不晓得,偏要冻结恋爱关系。
恋爱关系是冰雪么?
马知勇懵了,急于找冉明翠来,跟黄云丽证实。那枫树被风吹得簌簌直响。马知勇没有想到,黄荆盖山民,多数要成全冉明翠,裸煨还不算么个,做了很多想象推测,把他说得跟个骚毛狗般,要他赔偿姑娘名誉。
最起劲的,就是荆疏远,他是裸煨的始作俑者。
荆疏远分明见到马知勇跟冉明翠,在床上赤裸着身体,两人是清醒的。脱得精光的清醒男女就不可能清白。荆疏远要找到马知勇,严肃地告诉他,既是把冉明翠办了,就必须跟她结为夫妇。
荆疏远自告奋勇,利用赶场机会,来找马知勇,想问他怎么好久不上山,莫非忘掉了翠妹子。这个想法很有些一相情愿。他进了乡政府,没有找到马知勇,垂头丧气地往外走时,在大门口遇上气粗粗跑过的黄云丽,连忙喊住了她。
他问:丽妹子,到么处赶饭?
黄云丽见他得意,换了副笑脸,甜滋滋地反问:表叔,你尽趁吃饭时间到乡机关,要喊哪个请客?
荆疏远说不喊人请客,赶了场,还有事情找马文书。
黄云丽心知肚明,晓得他念的哪本经,故意问:莫不是还有承包政策不明白?
县政府又下达政策了?
荆疏远心想,只要听说到承包荒山,就会心慌气躁的,把其他事情搞忘,闷头闷脑地问:丽妹子,荒山坡坡,承包就承包了,还搞么个政策哟?
黄云丽暗笑他没见识:表叔,政策是逐步完善的,哪会管你承包了,还是没有承包。
荆疏远确实不懂,巴倒问:你说,我还有么的政策要落实,才完成承包?
黄云丽反应奇快,说:公证!
公证?荆疏远当真不懂,立刻问她:听你意思,公家还要出个证明,承包就稳当了?
黄云丽肯定:那是当然的。
荆疏远脑筋有些浑噩,不愿意受公家限制,大大咧咧地说:没得必要,县委夕书记都支持我承包,黄荆村山民画了押,我那个承包还作不到数,还要乡政府打证明?
黄云丽说:就是,山林承包到手,说明你们村民私人间达成了协议;公证是政府替你们证明,任何承包方都不能反悔!
她突然省起,可以拖延双方公证时间,使荆家寨从荆疏远手上获得最大利益。
荆疏远说他懂了,回去就跟村支部汇报,组织村民来公证,把手续完成。还问丽妹子你好久回盖,拢屋就通知我,喊你孃孃炖腊猪脚杆儿请你。
黄云丽笑逐颜开,说她就要回去,一定到荆家寨看嬢嬢。荆疏远婆娘黄玉容是黄算盘的堂妹。黄云丽急于去找黄算盘,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他,商量下步行动,把话说得十分甜蜜。
荆疏远凑拢了问:丽妹子,你晓得马文书回来了没得?
黄云丽随口回答:在噻,我们才通了电话,准备谈几个工作,表叔,你来者是客,先去找他谈,我随后再去。
荆疏远拱手道谢,喜之不尽的,返转去找马知勇。
黄云丽咬着嘴唇,眼睛滴溜溜转达了一阵,离开乡机关,往猪市坝去了。黄算盘下了盖,多半要到那里,买卖野味山货,赚取几文小钱,跟婆娘娃儿添些日常用品。黄云丽再不找马知勇,要处理更重要的事情,比谈恋爱要紧。她找到黄算盘,告诉他荆疏远承包荒山,得到了一万元贷款,要他拿公证当筹码,为黄家争取部分利益。
黄算盘闻讯大喜。
荆疏远生怕马知勇闻声躲避,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对直往办公室闯,走拢门口,估计他再也躲不开了,方才探头探脑去看。
马知勇心情极差,一杯杯喝茶,眼睛不停地往门睃,看黄云丽是不是路过。却看到荆疏远那个脑壳像条青虫,钻进屋门口,倏地急缩回去,身体也往屋檐下面躲藏。门口洒进很大一片光线。荆疏远看清楚了马知勇,脑壳贴着门枋,朝着屋里傻笑。
他的笑容很得意。
马知勇认出他,不大想理睬,有些怕惧:这个荆草药,包包里面到底卖啥药?
荆疏远跟着光线探视,死盯着屋里的马知勇,十分得意地说:马文书,我可找到你了。
就要一步跨进屋。
马知勇装着才认出荆疏远,离开了办公桌,迎到门跟前,先发制人,跟他隔着门框对话,问:哟,荆社长,你还有空赶场,不趁雨水之前,把你的树苗育出来?
荆疏远昂起脑壳看天,要往屋里拱,说:贷款没有下来,拿么钱买树种,育么的苗苗。
马知勇拦住他,问:难道树窝儿也没有打好?
这话戳到荆疏远心窝了,他撞天般叫苦:马文书呃,八千亩荒坡坡,天把天,哪里就打出树窝儿了。
马知勇说:对了,你就该抓紧时间,打完树窝儿噻。
他还堵着门口,不让荆疏远进来闲聊,反倒撵他回去开荒,避免久问之下,套出了贷款那档子事。
荆疏远想想,也对,先不扯开荒,另外找时间说,把冉明翠的事情理抹了,才镇得住马文书,要他乖乖就范,接了冉明翠当婆娘,帮黄荆村做一辈子牛肩担!
他说:我听马文书的教导,回盖就开荒,跟你争个荣誉,上台戴大红花。
马知勇觉得怪了:慢点,你荆草药打窝儿,跟我么的相干,什么争荣誉戴红花?
荆疏远狡黠地说:么的不相干,你命都不顾,领导我们搞起了承包,相干的;黄荆村为救你,连妹儿名誉都搭上了,你马文书不能不顾惜,也相干的!
他心想,莫怪老子心狠,哪个喊你死个舅子不认账。
马知勇大惊:你胡说,啥妹儿名誉,格老子的,我还没有上坡就昏迷了,人事不醒的,你说啥妹儿、啥名誉,硬往老子脑壳顶顶糊一坨牛屎粑唢?
荆疏远很坦然,劝他说:马文书,不要么个样子嘛,难道你忘了翠妹子?她可是舍了妹儿清白身体,救了你一条命哟,难道?
马知勇一口截住他的话:你说啥?清白?坏了清白身体?难道我把她做了个啥?
荆疏远得意地说:你说对了!你跟翠妹子,是两好合一好、好上加好,既然好上了,依照这方规矩,就得接她做婆娘。
马知勇哪里晓得惹出恁大祸事,一时急得浑身打颤抖,手指着荆疏远,你你你的,连话都辩不了。荆疏远得意地掏出一包纸烟,撕开了封口,拈出一支烟卷,递给马知勇,说马文书你请。马知勇伸手去接,手抖得厉害,怎么都拿不稳。荆疏远收回香烟,自己点着了,递拢马知勇嘴巴。马知勇叼了烟卷儿,猛吸一口,憋在肚子里,任随那烟气游遍五脏六腑,再提起力量,把烟气喷吐出去。
他脑筋清醒了,怒气冲冲地质问:荆草药,你龟儿子,哄娘哄老子的,拿翠妹子说事,还想我帮你搞贷款?
荆疏远分得清楚:老马,你莫鱼鳅黄鳝扯成一样长,搞贷款是搞贷款,接婆娘是接婆娘,自己做的事,要自己去收拾后果,莫非你不承担那个责任,还要老子帮你承担?
马知勇眼睛一亮,央求说:老荆,你帮我收拾后果,我帮你搞贷款,你看如何?
荆疏远大怒:放你妈的狗臭屁!
两人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这时,门口响起个脆生生的声音:荆表哥,收拾么个后果,我帮得上你们的忙不?
两人一齐望过去,门前发白的光线里,站着一个俏丽的妹子,如罩轻云薄雾里:冉明翠!
他们立马闭紧了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