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王哲哆嗦了一下。
他把窗帘拉上,看了看那双半新不旧的鞋,然后快步跑出房间,重重地将门撞上。他今晚再也不愿开夜床了,给多少钱也不去。
走廊里阴沉沉的,一点生气都没有。接待台上的黑色电话像老头的脸,皱皱巴巴的,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王哲往家里拨了个电话,他现在想听到席丽丽的声音。
人在受到刺激后首先想到的就是家人。
“嘟——嘟——嘟”
没人接,这么大的雨席丽丽会去哪里?王哲不甘心,他继续拨,等呀等呀,他越来越不踏实,席丽丽该不会又犯病了吧?
外面又是一串轰隆隆吓人的雷声,与王哲的头顶只隔着一层天花板,很近很近。
王哲下意识地抬起头,无意中看到客用电梯门里映出自己的身影。
此时,他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电梯门里竟然有两个人影!
也就是说,另外一个就站在自己身后!毛烘烘的头发盖住半张脸!
王哲微微低下头,他看到一双鞋正准准地踩在自己的影子上。
鞋上有水,说明身后这个东西是刚从外面进来的。那扇客房的窗户。
王哲傻呆呆地举着电话听筒,脑袋空荡荡的。
8
王哲直勾勾地看着电梯门里的人影。他不敢动,生怕从后面探过一张嘴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喉咙。他咽了一口唾液,觉得嗓子眼有些干涩,要着火似的。
电梯门上绘制着各式图案,导致后面的人影模糊不清。王哲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勉强看出后面的人穿着一袭白衣,浓黑的长发自脸颊处自然垂下,搭在肩膀上,脸白白的,一对耳朵似乎藏在头发里。
王哲不动,后面的人也不动。像定格的画面。
一滴水珠落在值班台里的地板上,打破了寂静。
就在这时,电梯门刷地向两侧滑开了,一个湿淋淋的人走出来。她的浓妆被雨水打湿了,眼角两侧往下滴黑水。
她举着雨伞犹豫了一下,然后朝王哲走过来。
“请问,1518号房间怎么走?”她的声音相当低沉,与她从事的职业不大协调。
王哲只是动了动眼珠子,其他部位像是报废的机器。
“嗨,”那位女士抬起纤细的小臂,在王哲眼前挥了挥,提高声调说,“我跟你说话呢,1518号房怎么走?”
“我后面是什么东西?”王哲木木地说。
“什么?”对方很意外。
“你快点告诉我,我身后有什么?”王哲几乎喊起来。
对方退了一步,睁大眼睛看着王哲。接着,她的眼神一寸一寸地移开,慢慢投到王哲的身后。
王哲盯着她的脸,又一滴黑水滑下来。电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顶层,可能它也觉得害怕吧。
女士的眼睛定在某处,过了许久才重新返回到王哲的脸上。她的眼睛很大,但没有神,里面空洞洞的。
“是什么?”这三个字是从王哲牙齿缝里跳着出来的。
“你自己回头看看吧。”女士板着脸,阴阳怪气地说。
“你告诉我!”
女士愣了一下,说:“其实什么都没有。”
“你胡说。”王哲凶巴巴地说。
“神经病。”女士生气了。她看着墙上的房号提示牌,用指头指了指,随后离开了,把王哲一个人留在了恐怖的值班台里。
三部客用电梯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都停在了一层。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大概不会有客人来了。
大家都说在极端天气下通常会有奇异的事情发生,没想到偏偏让王哲赶上了。现在只能靠自己了。王哲举着话筒,一点点转过身。
他忽然想起了日本那部著名的恐怖片。
然而,事情却发生了转变,他并没看到预想中那张惨白的脸和锋利的牙齿,值班室里只有王哲自己。
难道是看错了?
王哲用力揉了揉眼睛,他现在觉得整个大楼在转动。他把工作间里里外外检查个遍,之后便瘫坐在凳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响了,王哲像个死人似的坐在那儿,充耳不闻,但铃声却相当执著,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
最后王哲还是接起了电话,是1514房间的客人。
“电视遥控器没电了。”客人说。
王哲夹着话筒,弯下腰,拉开抽屉,看到半盒新电池。“您稍候,我马上过去。”
“顺便拿过来几袋茶包。”客人倒是挺客气。
“好的。”王哲挂上电话。
王哲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然后去了1514房间。经过1518房间时,他刻意放缓脚步,竖起耳朵听了听,没有一丝声音,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在里面捣鼓什么。王哲隔着工作服摸了摸附着自己体温的钞票,罪恶感再次袭来。
1514房间在走廊的最里侧,是离值班室最远的房间。王哲按响门铃,等了一会儿,又按了一下。隐约的对话声从门内传来,可就是没人开门。
王哲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感觉。
他用力敲了敲门,说了句“客房服务”,他等了等,还是没人回应。真是奇怪呀。
王哲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电视机是开着的,好像正播放着一段访谈节目。
客人该不会是突发心脏病吧。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啊,从接电话到现在连一分钟都没有。
王哲当机立断,取出钥匙拧开大门。一进屋,他顿时傻眼了,比刚才那个鬼影更加不可思议。
房间里格外整齐,完全没有人为动过的迹象。
王哲忽然间头皮发麻,因为他回想起与领班交接班时的情景,1514房间应该是没人住的!
也就是说这本应是间空房才对。刚才是谁给自己打来的电话呢?
王哲脑袋里冒出一个怪诞的想法:1514号并非空房,住在里面的根本不是人!
这样说来,这个酒店入住率应该是百分之百,那些已入住客人实际是暂时占领了他人的地盘。那些东西你是看不到的,但它们能看到你,只要一关灯,它们就僵立在你的床边,盯着你看……
既然如此,那顶层的二十六间空房也不是真正的空房。
王哲用余光扫了一下两侧的1513和1515房,这两间都是空房,黑着灯,或许门板后面站着两个硬邦邦的人形。
这些都是自己的臆想吧。王哲用力摇摇头,仿佛想把脑袋里的杂念统统甩出去。他用钥匙小心翼翼地扭开门,进入房间,走到电视机前。他要亲自验证一下。
电视里的确是一段无聊的访谈节目,一位二流明星正在动情讲述自己过去曲折的经历,其忆苦思甜的程度十分耳熟,好像所有的明星都有一段高度雷同的奋斗史,大概他们是远房亲戚吧。
王哲将遥控器对准屏幕下方的接收器,按了一下,没有反应,再按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
王哲愣住了。不可能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房间里果然有住户。王哲后脊梁发凉,他迅速看看四周,总觉得有个东西在暗处紧盯着他。
咣当一声,房门自己关上了。王哲慌促起来,看来房间的主人打算强留他。
王哲关掉电视,拉开房门一口气跑回服务台,一边跑一边盯着那些黑洞洞的空房,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房门被拉开,一只枯手从里面伸出来,将他拖进去。
他远远地看到值班台后面有一团乱发。
王哲想喊,但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头发在移动,缝隙中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王哲目瞪口呆,他万万想不到这个人会在此时出现。
“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席丽丽靠在椅背上,反问道。
“我刚才往家里打过电话。”
“肯定没人接吧。”席丽丽说。
“对呀,”王哲盯着她说,“外面雨这么大,你是怎么来的?”
“坐出租车呗。”
“你有事吗?”王哲越说越来气,“你在家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我害怕。”席丽丽皱起眉头。
“你害怕?”
“我觉得家里还有个人。”
“胡说八道。”王哲大声斥责。
“是真的。”席丽丽脸色变了变,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怎么说?”
“家里总有些怪声音。”
“比如?”
席丽丽压低声音说:“比如磨牙声。”
“什么?”王哲惊讶地说。
“声音可清楚了,‘咯吱吱’的,没完没了。”
“你听错了吧,那是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我没听错。”席丽丽打断他说,“那就是磨牙声。”
越说越邪门了,王哲想。
“后来我终于找到声音的来源了。”席丽丽接着说。
“咦?”王哲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你快说。”
“在……在衣柜里。”席丽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是说衣柜里站着一个人?”
“没错。”
“那你打开衣柜门了吗?”
“我哪敢呀,披上风衣就跑出来了。”
“见鬼!”王哲随口说。
“你说该怎么办呀?”席丽丽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王哲锁紧眉头,说:“我在上班,也没办法回去呀。”
“那我也不回去了。”
“干脆你去宿舍凑合一宿吧。”
“才不去呢。”席丽丽虚弱地说,“我害怕。”
“那怎么办,你总不能在值班台里坐一夜吧。”
“我不怕累。”
“不是累不累的问题,”王哲纠正她说,“值班经理会查岗的,你在这儿会惹大麻烦的。”
“我不管,反正我哪儿也不去。”席丽丽开始不讲理了。
王哲没主意了,他在电梯前转了好几个圈,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
“要不这样吧,”席丽丽提出建议,“我在客房里住一晚。”
“不行。”王哲斩钉截铁地说,“要是被人发现,我会被辞退的。”
“不会有人发现的。”席丽丽满不在乎地说,“半夜三更谁会检查空房呀。”
“万一有客人入住怎么办?”
“那样的话前台会提前通知你的,你有足够的时间把我叫出来。”席丽丽补充道,“再说了,这种鬼天气也不会有人住店。”
王哲不说话了,他可不想把自己遇到的怪事告诉席丽丽。
“就住旁边这间吧。”席丽丽擅自拿起住宿表,自作主张地定下来,“离值班台最近。”
王哲刚想反驳,话含在嘴里又改主意了。
席丽丽站起来,走出值班台。“放心吧,我会给你收拾干净的,刚进酒店时我就是在客房部实习的。”
王哲跟在她后面,把隔壁的房门打开了,席丽丽跟他道晚安后,便走进去把房门反锁住。
王哲在门口站了很久,心里乱糟糟的。他临时改变主意是因为他看到了席丽丽风衣里面的衬衣。
是白色的。
不久前站在他身后的鬼影是不是席丽丽?
9
王哲觉得席丽丽越来越不对劲了,詹广才恐怕又回来了,刚才与自己说话的一定是他。
衣柜里竟然传出了磨牙声,只有傻子才相信这种鬼话,缺乏起码的逻辑性。
可是,詹广才为什么要盯上自己呢?王哲想到头疼也没琢磨出答案。
电梯懒洋洋地动起来,显示器的数字不停变化,最终停留在下面的楼层,开门声隐隐约约传上来。外面的雨还在继续,不过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轰隆隆的雷声有虚张声势的意味。
走廊里静悄悄的,1518房间的那位女士始终没有出来,这似乎不合规矩。
电话机像死了似的,一声不吭地坐在值班台子上。
王哲在工作间里坐立不安,隔壁的席丽丽实在让他放心不下。她在房间里睡觉吗?或许在衣柜里磨牙吧。
王哲踮着脚走到席丽丽的房门前,听了听,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小心地把钥匙插进锁孔,拧了一下,房间门没有开,里面上了锁。
退回到值班台,王哲沏了一大杯酽茶。犯困的时间段到了,尽管之前受了一些刺激,但困意还是准时抵达,蛮敬业的。
职工专用电梯响了,王哲马上站起来,终于有人查岗了。一个穿灰色客房制服的人探头探脑地走进来。王哲愣了一下,他觉得这个人的脸仿佛被硬生生地拉长了,一张马脸,看上去非常不舒服。
“你是新来的?”对方问。
“酒吧借调过来的。”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眼生呢。”
“你是巡岗的吧。”
对方扑哧一下乐了,他像到家似的坐在凳子上,盯住王哲说:“我叫张怀,实话告诉你,我的脑袋在你脚底下。”
“什么意思?”王哲挠了挠头皮。
“就是说我在楼下当班,明白了吧。”
“哦,这样呀,”王哲不由得松了口气,“你这是串门来了。”
“我可没那闲工夫,”张怀不安分的小眼睛扫来扫去,“你的电话怎么总也打不通呢?”
“不会吧,刚才还响呢。”王哲一边说,一边拿起话筒,放到耳边,果然没声了。
“夜班经理不放心,让我上来看看。”张怀站起来,胡乱敲了几下按键,“有声了吗?”
王哲摇摇头,他觉得有人在暗中捣鬼。
张怀弯下腰揪着电话线,啪的一声,电线竟脱落了。“瞧见了吧。”张怀仰起脸,得意地说,“接口处松动了,你去找点黑胶布去,我现在就给你接上。”
王哲忐忑起来,既然电话线松了,那刚才要换遥控器电池的来电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来自另一个空间?
“嘿,麻利点,我还要回楼层值班呢。”
王哲缓过神了,他跑进工作间找到胶带和剪子,张怀蹲在墙角三下两下就把电话线接好了。他用手机试了一下,铃声清脆地响起来,在走廊里回荡着。
“怎么样?”张怀站起来拍拍手,然后掸掉膝盖上的灰尘。
王哲掏出香烟,毕恭毕敬地递过去,点头道谢。
张怀点上烟,没话找话说:“夜班还适应吗?”
“马马虎虎吧。”王哲心不在焉地回应道,他心里盼着张怀赶紧走,因为隔壁住着席丽丽,她可别冷不丁从里面出来。
“害怕吗?”张怀一上来就碰到了王哲的软肋。
“不害怕。”王哲硬着头皮说。
“不怕才怪呢。”张怀阴笑起来。
“住着这么多客人,有什么可怕的。”王哲不甘示弱。
“光是人就好办了。”张怀挤了挤眼睛。
“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张怀马上换上一副惊讶的表情,那感觉好像王哲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调过来时没人告诉你?”
“你快说吧。”王哲觉得他在故意卖关子。
张怀贼眉鼠眼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把嘴凑到王哲耳边,压低嗓音说:“客房里闹鬼。”
“你胡说。”王哲的心跳蓦地加快了。
“不信就算了。”张怀继续抽起烟来,恰到好处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王哲也点上一支烟,闷了一会儿后,开口问道:“你具体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