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向来有大一统的观念,对赵匡胤来说,摆在大宋帝国面前的一件艰巨任务,就是如何一统中国。
当时中国境内还分布许多地方割据政权,北方有北汉,南方有南唐、吴越、后蜀、楚、南汉、南平等。这些割据,有的称帝,有的称王,有的称节度使,各据一方,拥兵自重。在这些割据政权中,北汉威胁最大。北汉国家面积虽不大,但有契丹人撑腰,并不容易对付。宋太祖赵匡胤与赵普商量之后,决定先对南方用兵。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机会突然降临。
建隆三年(962)十月,割据湖南的武平节度使周行逢病逝,把湖南军政大权交给十一岁的儿子周保权。周行逢的部下衡州刺史张文表闻讯后勃然大怒,原来张文表与周行逢乃是老战友,曾经一起出生入死。他认为节度使之职,非自己莫属,岂能听一个小毛孩使唤呢?
张文表起兵反叛,挥师攻入潭州(湖南长沙)。周保权当即派遣大将杨师璠率兵讨伐叛军,并且向荆南节度使高保勖紧急求援。可是此时,割据荆南的高保勖却病逝了,他的侄儿高继冲继承其位。
湖南、荆南的节度使先后去世,对赵匡胤来说,这是扫平这两个地方势力的大好时机。
建隆四年(963),宋太祖任命山南东道节度使慕容延钊为湖南道行营都部署,枢密副使李处耘为都监,打着救援湖南的旗帜,出兵讨伐张文表。
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匡胤的真正目的,在于乘机夺取荆南与湖南。他派卢怀忠出使荆南,表面上是外交,实际上则是刺探荆南的虚实。卢怀忠从荆南回来后,向宋太祖报告:“高继冲麾下控弦之士只有三万人,荆南谷物收成尚好,但官吏横征暴敛,百姓穷困,其势力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取荆南易如反掌。”
这个情报相当重要,也促使赵匡胤下定收取荆南的决心。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成果呢?赵匡胤不愧是名将出身,他想起了三十六计的“假道伐虢”,便召见宰相范质等人,提出自己的战略设想:“江陵(荆南首府)已是四分五裂,现在我们以平定张文表之乱为由,向他们借路出师,到时顺手牵羊便可攻下荆南,有十足的把握。”大家都觉得这条计谋可行,于是皇帝把密令传达给在前线督战的枢密副使李处耘。
李处耘马上派人前往荆南,向荆南节度使高继冲提出借道通行的要求。高继冲刚刚上台,年龄比较轻,政治经验不足,把军政大事都委托给孙光宪、梁廷嗣等人。对于宋朝军队借道通过的请求,荆南内部有不同看法。
把持大权的孙光宪说:“中原政权自周世宗时,已有一统天下的志向,如今赵宋兴起,其气魄规模较周世宗更为弘远。如今宋朝兴师讨伐张文表,这就如同以山压卵,湖南很快就会被平定了。依我的看法,不如早日以疆土归附朝廷,这样不仅荆楚可免于战祸,诸位也可保全荣华富贵。”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是投降派,荆南兵马副使李景威以尸谏的极端方式抗议孙光宪的主张,这让高继冲犹豫不决。然而,宋朝大军却马不停蹄地向荆南挺进,行至距江陵百里的荆门,高继冲只得先派遣心腹梁廷嗣以犒师为名,前去打探宋军的真实意图。李处耘热情接待梁廷嗣,款待有加,并信誓旦旦地保证宋军只是借道而已。梁廷嗣眉露喜色,派人快马通报高继冲。
岂料“兵者诡道也”,李处耘完全是放烟幕弹罢了。
他把梁廷嗣挽留在兵营,自己则率数千精锐骑兵,夤夜疾行,第二天已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江陵城外。高继冲大惊失色,以为宋军主力已杀到,手足无措,只得惶恐不安地出城相迎。其实李处耘只是打心理战,否则以他区区数千人,怎么攻得下江陵城呢?高继冲自投罗网,李处耘留下一批部队看守,等待主力部队的到来,自己则率其他人马入江陵城。眼看自己的首领被绑架了,江陵守军岂敢轻举妄动,只得乖乖投降。等到慕容延钊率大军赶到时,江陵城已完全落入宋军之手了。
紧接着,无可奈何的高继冲宣布荆南三州十七县全部归顺大宋帝国。就这样,李处耘以自己的智慧与狡诈,兵不血刃地平定荆南,为宋朝一统中国立下殊功。
宋朝大举发兵,是打着平定湖南张文表叛乱的旗帜。就在李处耘智取荆南的同时,割据湖南的周保权政权已经成功地消灭了张文表。
但是宋军并没有止步的迹象,李处耘没有在荆南驻足,而是调兵遣将,直逼周保权所在的朗州(湖南常德)。周保权忧心忡忡,召判官李观象商讨对策。李观象直言道:“宋师以平乱为名出兵,如今张文表已诛,而宋师不还,必定是要尽取湖湘之地。荆南已灭,湖南也难以独存,不如趁早归顺朝廷,也不失荣华富贵。”但这种投降言论同样遭到军方强硬派的强烈反对,周保权最后决定武力抗拒宋师进入朗州。
赵匡胤仍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派出一位特使抵达朗州,告诉周保权:“我派遣大军拯救你等于危难之中,为何反而要抗拒王师?这岂非自取灭亡吗?”这话说得实在够厚黑,张文表从叛乱到灭亡,一个宋朝士兵都还未在前线露过脸呢。但是没关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摆着俺横竖是要夺你地盘。
周保权当然不肯答应,宋太祖指示慕容延钊、李处耘,即刻发兵攻打朗州。湖南军陈兵于三江口,与宋师大战一场。慕容延钊挟平定荆南之威,兵多将广,士气如虹,一举大破敌军,攻占岳州。
岳州失守后,周保权调派主战派领袖、指挥使张崇富驻守澧州南。李处耘率军摆开作战的架式,战还未开打,湖南兵先乱了阵脚,望风而逃。李处耘挥师北逐,追到一个山寨,名为敖山寨,这里有一伙山贼,见宋军人多,撒腿便跑,被俘甚众。精于心理战术的李处耘又想出一个颇为恶毒的招数,把数十名膘肥体壮的山贼杀了,让士兵活生生地吃人肉。这可把其他山贼给吓死了,其余少壮山贼脸上被刺青后,李处耘下令放他们逃生。这伙年轻人个个吓破胆,逃到武陵城,逢人便说宋朝士兵吃人肉的事情,武陵军民也吓坏了,个个弃城而逃。
此时湖南境内,已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慕容延钊乘机发动攻势,攻入朗州。周保权麾下大将张崇富在战斗中被宋军俘虏后枭首示众,周保权则躲到一处僧舍中。李处耘的部将田守奇展开拉网式搜捕,终于发现周保权的藏身之所,将他押回大营。周保权被俘,意味着湖南战事的结束。湖南十四州、六十六县悉数并入大宋帝国。
以前有光武帝刘秀“得陇望蜀”的故事,对宋太祖赵匡胤来说,则是得荆湖而望蜀。后蜀是盘踞西南的一大地方政权,公元934年由孟知祥所建立,孟知祥去世后,其子孟昶继位。蜀地天府之国,宋太祖自然垂涎欲滴,早有夺取之心。荆南、湖南平定后,宋太祖把精明能干的张晖调任为凤州(陕西凤县东北)团练使,目的是收集后蜀的军事情报。
张晖不负所望,通过种种手段,把后蜀的山川地势险易摸得一清二楚,他把情报上交朝廷,并写了一纸密奏,细述攻取后蜀的战略方针。
对于大宋帝国的野心,后蜀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身为后蜀宰相,李昊预感大宋统一中国的日子不远了,他对皇帝孟昶说:“依我的观察,宋与前代汉(指后汉)、周(指后周)不同,天下乱了这么久,所有人都厌倦战争了,能够一统海内的,也只有宋了。我们不如及早向大宋进贡,这也不失为保全蜀地的长久之计。”也就是说,后蜀成为宋的藩国,仍可保持国家完整与独立。
孟昶一想,反正只要能保这块天府之国就行,就听从李昊的建议,打算派使者向大宋进贡。然而,枢密院知事王昭远力谏皇帝,说蜀地易守难攻,资源丰富,粮食充足,何必屈居人下呢?孟昶说到底当了三十年皇帝,面子还是要的,给王昭远这么一说,又把使者给撤回来了。不当宋的藩国,后蜀便积极备战,预防宋师入侵。
一年过去了,转眼间已是公元964年(宋乾德二年)。宋太祖赵匡胤并不是把后蜀给忘了,之所以迟迟未用兵,主要原因是北面遭到北汉与辽的牵制。这一年,宋在进攻北汉时,辽师救援,在石州打败了宋军。宋军的失利,对后蜀来说,无疑是一大喜讯,向来自视甚高的后蜀枢密院知事王昭远乘机游说皇帝孟昶,联合北汉,共同对付大宋帝国。
王昭远经常把自己比作三国时的诸葛亮,他也想与这位前代名臣一样建立伟大的勋业,其实两人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效力的国家都是蜀国。大家都知道,诸葛亮经常手持一把羽扇,王昭远别出心裁地执一把铁如意,自以为这样更风流倜傥,更为潇洒。其实王昭远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只会纸上谈兵,说起来话来滔滔不绝。在他的怂恿下,蜀帝孟昶怦然心动,仿佛中原之地,已入自己的版图。
孟昶派孙遇、赵彦涛等人乔装打扮,打算穿过大宋地盘,进入北汉,把一封绝密信件交给北汉皇帝刘钧。这封密信的大致内容是说,蜀国已经在宋边界处增兵,约北汉共同出兵,夹击宋国。出于保密,该信用帛书写成后封装在蜡丸之中。
可谁曾想到,这封蜡书竟成为后蜀灭亡的导火索。
问题出在使者赵彦涛身上。他与孙遇等人潜入大宋国境后,心里盘计着以后蜀的实力,还幻想进攻大宋,岂非天方夜谭!于是他想,我何不以此蜡书,去博取些功名呢?这是可一不可再的机会呢。想到这里,赵彦涛把蜡丸剖开,取得密信溜了,直奔开封城去。
当赵匡胤得到此密信后,欣然笑道:“现在我西取巴蜀,可谓师出有名了。”他派人把其他几名蜀国密使抓起来,详细询问了蜀国的军情及戍守要地,与之前张晖的报告相结合,绘制一张详尽的军事地图。
该年十一月,朝廷任命忠武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凤州路都部署,与刘光义、曹彬等共率步骑六万分路进讨后蜀。临行前,赵匡胤特别嘱咐说:“所至勿得焚荡庐舍,驱略吏民,开发丘坟,剪伐桑柘,违者以军法从事。”
当后蜀皇帝得悉赵彦涛叛变的消息后,知道联汉制宋的密谋已泄,不由得懊悔派错了人选。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抵抗宋师的进攻。自比诸葛亮的王昭远并不把宋师入侵当回事,在他看来,凭自己的才华,打败宋军那只是小菜一碟。蜀帝孟昶再次犯下大错,他把只会纸上谈兵的王昭远任命为西南行营都统,全权指挥前线作战。在饯别宴上,王昭远几杯热酒下肚,劲头上来了,攘臂喊道:“此行何止是抵抗宋师,我只要率二三万的健儿,夺取中原也是易如反掌罢了。”
吹牛也吹过了,那么王昭远本事究竟如何呢?
很不幸,蜀军根本不是精锐宋师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