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你还在杭州吗?”智晖火急火燎地问。
“还在机场,”我问,“怎么了?”
“对不起!前两天就应该找你,但实在抽不出时间。”
“别这么说,筹备婚礼一定忙得你够呛了,”我问,“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你还有多久起飞?”
“不晚点的话,三个钟头吧!”
“我立刻出发到机场,我们见面说。”
“喂——”我还想问清楚,他已挂机。放下手机,我的脑子里,索性将杂志扔到一边。半小时后,智晖满面风尘走进咖啡屋,并在我对面坐下。他把背包放在身边的空位上,正襟危坐,像是要作长篇报告一般。
“喝点什么?”我问他。
“跟你一样。”
我招揽服务生,点单,付款。整个过程,他都显得局促不安,直到服务生离开,才有所好转。
“这么着急赶过来,究竟什么事?”
他双拳紧握,右手不停摆弄关节。他踌躇了片刻,终于开口:“是许亮亮,他昨天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有事找我帮忙。”
“许亮亮?什么事这么神秘?你结婚那天,我们还碰面了,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我满腹疑虑。
“他说当面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事?”
“他让我告诉你,何亦彬移民去了加拿大。”
我睁大眼睛瞪着智晖,心中不无惊讶,幸好这时服务生端来咖啡,阻止了我本能的出丑。
“那又怎样?”我掩饰道。
“其实许亮亮电话里也没说得很清楚,我感觉他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说话吞吞吐吐,毫无逻辑。你知道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智晖呷一口咖啡说,“其实,许亮亮不打这通电话,我也已经觉得奇怪了。我发喜帖给你的那天,也发了一张给何亦彬。后来快递告诉我,那个地址上根本没有何亦彬这个人,手机也已经停机。当时我还在想,他是不是又搬到什么高档住宅区去了,你知道,搬家对他家来说是家常便饭。”
“那倒是。”我有口无心。
“后来我打给许亮亮,想让他帮助转交喜帖,这家伙居然骗我说跟何亦彬失去联络好久了,帮不上忙。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换了谁说跟何亦彬失去联系,我都会相信,但是他们两家的那种关系,令人难以置信。”
“或许,许亮亮也是昨天才知道何亦彬移民的事吧?”
“不懂他们,神秘兮兮的,”智晖换了语气,“你去香港之后,何亦彬没跟你联系过?”
我摇头。两年前,我已废弃了杭州的手机号,即使他联系我了,我也不会知道。
“许亮亮让你来找我,就为了告诉我这事?”
“我也问他了,他说了一句我完全听不懂的话:不希望因为他的关系,让你们俩错过。”
这话不止智晖听不懂,就连作为当事人的我也完全听不懂。越来越多的谜团交织在一起,眼前的一切愈发显得扑所迷离起来。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是窘迫中带着狰狞,智晖开始安慰我:“别想太多了,如果你想找何亦彬的话,我可以向许亮亮要他的地址。”
“不用——没这个必要!”
智晖没有争取,他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是高中时期你写给我的信,全部都在这里。”
我的脸一下被刷红。谁说不是呢?初中时期,他不就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学霸男神智晖吗?任何一个女生默默关注他都是顺理成章的事。遗憾的是,我学会标新立异,是高中或者更加后面的事,初中时我是个极其缺乏创意的人,竟将大众情人奉为偶像。
“你别误会!”智晖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现在结婚了,把这些个放在家里难免有些——”
“——那很简单,丢掉就可以啦!”
“都是回忆,丢掉太可惜了——”
他一点都没变,照旧一是一,二是二,用很多条条框框来压制自己。
“所以,丢给我?”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他开始挠后脑勺——挠后脑勺是男人尴尬时最原始、最本能的动作——我原本以为只有何亦彬那类的捣蛋鬼才会挠后脑勺,没想到智晖如此一眼一板的人也未能幸免。由此可见,男人的好坏从来就不是由外表界定的,甚至男人本就是同种生物。
“开个玩笑,”我接过信,“我会保留着的,连同你的来信放在一起。”
“你都留着?”他殷切地问,眼内不是没有内容。
我颔首。
都是过去的事,早已成了事实,撒谎只是强迫自己死记硬背的代名词罢了!回忆如果真的能忘,根本不需要宣告。况且,人着实没必要对回忆撒谎。如果当年他一直有回信,如果当年他不会突然消失,或许与他步入婚姻殿堂的真的会是我。假设如果不大胆一点,那现实里也只能做个胆小鬼了。
然而,我的坦诚也打开了智晖的心门。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大二那年的同学会是何亦彬安排的。他说你当年没考上浙大、自暴自弃、逃课、重修——”
“直接说事吧!给我留点面子。”
他端起咖啡杯,假装喝了一口。“他说这些都是当年我突然不给你回信造成的。所以,大二那年他找到我,死活让我给你一个交代,要么跟你在一起,要么让你死心。所以才有了后来同学会上的事。”
“他真爱多管闲事!”我学着智晖的样子端起咖啡杯,亦假装喝了一口。惊异与感动早已充斥着胸膛,我喉咙开始哽咽,眼眶渐渐湿润,无法再多说些什么。
“后来,”智晖说,“你们在一起了吗?”
我摇头。
“有些可惜,他对你很用心。”
我没再说话,智晖也换了话题:“你变了好多,成熟了不少,也安静了很多。”
我笑笑,“意思说我以前聒噪冲动。”
“我可没那个意思。”他也笑了。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可以办托运。智晖心领神会,“你该登机了!”
他替我办登机手续,一直送我到安检口。
“谢谢你的咖啡,下次回来,我请你!”
我转身微笑,跟他告别。
一刻钟后,我坐在候机厅里,手机突然响起,是一条短讯:
“高二那年我突然不回信是因为我爸生意失败,负债累累,家里的房子也因此抵押了出去。所以,我根本没有机会念大学,除非公费,所以才放弃浙大,考了国防生。我知道浙大也是你的梦想,我希望你能考上。这些也许你已经不关心,但我必须交代清楚,请原谅!——智晖。”
浙大之所以是我的梦想,只是因为他。但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些,那些曾经以为一生难忘的人与事,既然已被岁月之风吹散,再怎么交代都无法再拼凑到一起。一切现在看来也不过平淡如此而已。
“谢谢你坦白!”我按了发送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