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我放下手机,转身走向淋浴房。花洒下,今日发生的一切来回重播。股股热流洒落,淌在我身上,暖到我心底。我如释重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手机突然响起,我裹起浴巾,包起头发,倏地冲到床头柜。竟是老妈!来香港两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来,可老妈没有如我愿讲一些类似想念的话,只当传话筒说道:“有个叫智晖的发了封喜帖过来,说是五一结婚。”
智晖!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老妈再次说话:“到了适婚年龄,聪明鸟都知道先下手为强,笨鸟就更要懂得先飞了。”若不是半个钟头前,我收到了一份告白——且不管对方抱诚守真也好,惺惺作态也罢——老妈的这番话定能直击我心脏,且血流不止。
“跟你说话呢,你回不回来啊?”
“这边五一都不会跟双休连在一起放的——”
“随便你!我只是传个话——”随后手机里传来冰冷的嘟嘟声。
我没有回拨电话,倒不是因为老妈冰冷的态度,相反,她的冰冷倒让我多了几分回家的冲动。是不是因为智晖,我不得而知。听到他结婚的消息,我脑里是空白的,可心里是有三部曲的——
我先是心下一怔:感慨时间是世上最残忍的东西,一转眼的工夫,曾经再怎么万众瞩目、颠倒众生的男神也将踏入婚姻这世俗的坟墓。由此可见,不论世俗还是脱俗,本都摆脱不了一个“俗”字。
再而是无谓的瞎对比:港人喜欢看黄历挑选良成吉日;内地人则简单得多,但凡法定节假日,都属良辰,其中五一、十一更谈得上是吉日。
最后刚准备对光景、人生以及婚姻此类沉重的问题作总结性的思考,老妈冷不丁地切断电话。一切思考跟着戛然而止,毫不费力、轻而易举地。
若不是我对着天花板苦思冥想了片刻,这不成调的三部曲估计早就失传。我拿起手机,找到陈博智的电话,想拨通又迟迟不敢拨通。我从来不明白女人为何要矜持,却一直无知地矜持着。看了看时间,该是陈博智赶往机场的时候了,这时候问候他,不尴也不尬——这不失为一个好借口。
我丢掉手机,对为什么没有回拨老妈电话这个问题,一知半解,不如不解。
陈博智去美国后的第二十六天,老妈终于忍不住打来电话。她还是以智晖结婚为借口,问我回不回去,与上次不同的是,当我模棱两可时,电话那头换成低沉而威严的男声。
“小羽,你不用解释那么多,只需要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五一你到底回不回来?第二,如果不回来,原因是什么?”陆大海永远那么强势。
“爸,这里不是大陆,五一跟双休是分开休的。”
“中间间断的那几天就不能请个假?香港人都不用陪父母的吗?”
“我不是香港人,不能跟香港人比啊!我要付房租,要晋升,要提高自我价值,我压力很大啊!”
“压力是你自找的!”
“你这么说,我无话可说!”本想云淡风轻,可最后我还是忿忿地补充了一句:“你就是来找茬的,家里根本就没事,你拼命召我回去不是找茬是什么?”
“一定要我跟你妈倒下了,你才肯回来?”老爸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迫切的愤怒声被悬崖勒马般地收回了——细嚼我刚说的话,似乎的确有老爸曲解的那番意思。我无力解释下去——我总是在该解释的时候,无力解释。
老爸默默挂断电话,这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看到他默默做一件事。
时间依旧是最让人不修边幅的深夜十二点,我依旧如犀牛一般不辨方向、百念皆灰,窗外的城市依然披着斑驳的外衣,在招摇,在狂欢。我再次倒满一杯五十度的白兰地,一饮而尽。可我没有如愿睡去,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全部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亦毫无意义。心如挂铅,直到天明。
——如此糟糕的状态比我的上司泰瑞莎还要可怕几百倍。
翌日,我不得不鼓起勇气,会一会八面玲珑的泰瑞莎,并试着提一提请假的事,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泰瑞莎不但轻易准假,还劝我要常回家看看。
原来,只要你想,并没有请不出的假和买不到的机票。原来,很多困难是我们自己杜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