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亦彬被罚之后,刘雯雯又恢复了姣花照水,与先前不同的是,她总是恍恍惚惚。我猜她应该有些许不安吧!毕竟何亦彬被罚,她起了关键性作用。不管如何,她依然是老庆柱眼里最优秀的尖子生。说来真是不公平,在老庆柱眼里——不!在大多数老师眼里——真相永远不重要,他们看到的永远都是自己愿意看到的那部分。
课上,老庆柱照旧将目光游离于刘雯雯所在的这一带。沾她的光,我也在老庆柱的辐射范围内。还好开学以来除了迟到,我还没烙下什么实质性把柄——当然,这其中定少不了陆大海的功劳。如今,该死的何亦彬已经搬走,一向坚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我终于松了口气,放松警惕,从容地翻出一本新鲜出炉的《通稿2003》。这本书是上个月与《一切随风》一起购进的,花了我一周的零用钱。不过,我一点也不心疼,对于自己喜爱的东西执着并非坏事,至少证明我不是陆大海口中那样不堪——什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啦,什么“新造茅厕三天香”啦,什么“心猿意马、见异思迁”啦等等。我当时的价值观里,全神贯注是留给自己感兴趣的事的,譬如阅读。在阅读上,我不挑食忌口,什么五花八门的书类都可以接纳,一切看当时的心情。譬如有段时间,我爱上茨威格洞若观火的心理描写,爱上长篇之后,开始欣赏海明威含蓄又朴实的对话;又过了段时间,我迷上了东野圭吾的风谲云诡,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读起了各类侦探小说;后来渐渐地看惯了风起云涌,甚至也追逐村上春树那不存在的存在感……然而近些日子,我又对国内青春流派的作品好奇不已,比如此刻正在翻阅的这本《通稿2003》。
刘雯雯推我时,我正享受着这本书的犀利文字带来的痛快淋漓感。由于过分专注,我被她突然的袭击弄得毛骨悚然,并且不由自主地发出惊讶声。我愣愣地看着刘雯雯,然而顺着刘雯雯的视角看过去,我知道一切就要完了——
老庆柱正慢慢向我走来,双眼尖锐,嘴角上扬。
“陆羽同学,”老庆柱抽掉我手里的书,“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回答问题吗?”
我一脸痴呆地摇摇头。
“因为放眼望去,大家都在思考,只有你在笑,试问刘和珍君英勇喋血,是很好玩的事吗?”
我这才发觉这一课上的是《记念刘和珍君》一文。
老庆柱总能放大你的错误,也总能逗得全班哄笑,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后者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全部的哄笑声终于停止,老庆柱不紧不慢地说:“在课堂上,不该看闲杂书籍,尤其是批判中国教育的书。”
我怫然不悦,再加上方才书中的“鼓励”,我用平时顶撞陆大海的口气顶撞道:“你怎么知道这书是批判教育的?”
老庆柱的心理素质显然不如陆大海,他气得瞋目切齿:“一个七门功课都挂红灯的人,他会赞扬教育吗?”
“人家也没否定教育呀!人家否定的只是‘某些’中国式教育。”
“陆羽,你做错事,还敢顶撞我!这种歪风邪气的闲书……”后面他说了什么我根本没听,因为不用听,我也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我有多么多么不堪之类的话呗!
韩寒与鲁迅的基调不也有苟同?我腹诽着,并未说出口,想来还是给老者留个面子,也好给自己留条活路。
见我无言以对,老庆柱果然得意起来,他举起手中那本《通稿2003》,作最后陈词:“这书我没收了,能不能拿回去得看你这次随堂考的成绩——”
老庆柱话还没说完,又惹来一阵哄堂大笑——他真有这种能力,我不得不佩服。在哄笑声的配合下,他挺直腰板,满意地走回讲台,开始分发试卷。
虽然悲剧难逃,但本着敬贤礼士的原则,我对刘雯雯说了声谢谢。不想她钳口不言,只斜睨了我一眼,并且特意往远离我的方向挪动十公分——我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拿到试卷,提起笔,积极填写姓名之后,我大概扫了一眼试题,都是些让人无法下笔的填空题,譬如:“《诗经》是我国什么样的诗歌总集”,“通称什么”,“共多少首”这类。人在无计可施的时候,总会寻求救援,这是本能。于是我环顾四周、耳听八方,本能地将视线漂到刘雯雯的那边,可刘雯雯撑着下巴,左手臂恰到好处地挡住属于她个人的知识产权——我终于明白她先前为何特意挪动十公分。
我不得不另谋他路,于是我再次环顾四周、耳听八方,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后桌的仁兄见我转过来,十分敏捷地伸出左手,好盖住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顿时,我的执拗劲被激发起来,我用笔点了前桌的女生一记,她微微侧过来的半张太后脸,已足以叫我的求助欲一扫而光。
有什么了不起!想当年我也是班里仅次于智晖的第二“优”,要不是生理期破天荒提前了近二十天,我就不会在中考考场浴血奋战,更不会与学靳中学失之交臂,也不会在这个阿猫阿狗都能轻易进来借读的天酬中学做什么随堂测验!该走走,该留留,今后一律不强求。本着输成绩不输气质的原则,这一天,我递交了人生中第一张白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