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无君上的东西!”
朱希忠从皇极门楼上请示皇帝归来,见严世番用这个行动对他这个主刑官的挑衅,又见皇帝没有反对自己为夏慕出头,因此大怒,狠狠对着那东厂番子斥道:
“狗东西,这里有你执行的地儿?还不滚!”
那东厂番子不敢跟成国公对视,急忙如同丧家之犬般跑到一边去。
严世番却是冷笑着走了出来,丝毫不在意朱希忠的警告,瞧着杨继盛跟夏慕,大声笑道:“尔等犯官,可知罪!”
夏慕瞧着冷笑的严世番,也是冷笑一声,大声言道:“我等维护朝廷纲常,清除奸佞,何罪之有?”
杨继盛更是狠狠吐了一口严世番吐沫,骂道:“我恨不得生吃你父子血肉,喝你父子鲜血!”
“放肆!”严世番一提嗓门,怒不可遏:“行刑!”
“这?”小太监瞧了一眼朱希忠,问他的意思。朱希忠见已经不能再拖,点头同意行刑。
小太监得了指示,忙从侧边走上木台,展开黄绫旨卷,高声读道:
“夏慕、杨继盛等,目无君上,藐视朝廷,名为维护纲常,实则离闻君臣。虽枷栲示众,犹不思悔改。今着锦衣卫杖夏慕六十,贬为庶民,以儆效尤;杨继盛杖一百,三千里外充军。受刑之后,即刻逐出京城.不得停留。钦此!”
太监宣旨时,广场上各色人等有千人之多,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此时宣旨声刚…停,只见朱希忠一挥手,他身旁的小校又振声吼道:
“行刑——”
声犹未落,早已在众罪官跟前站好的锦衣卫兵士一拥而上,极其熟练地将两个人掀翻在地,弄到白布上脸贴砖地躺好。
“伯爷请张嘴!”
一个锦衣卫叫了一声,夏慕闻言没回过神来,见那锦衣卫点了点头,便张开了嘴巴,立刻就有一个锦衣卫飞快地往他嘴里塞了一根约五寸长的檀木棒儿,棒两头都穿着细麻绳,那兵士将两道麻绳抄拢一提,紧紧勒在后颈上。
这檀木棒就把夏慕的嘴巴撑开堵得死死的,不要说喊叫,连哼都哼不出来。
这是廷杖前不可缺少的环节,皆因铁刺檀木杖击下去,不用几下就皮开肉绽,受刑人忍受不住,必定会撕肝裂肺地叫喊,如今先用檀木棒把你的嘴堵住,叫你想喊也喊不成。转眼之间,两人的嘴中都“咬”了一支檀木棒儿。
接下来,他们的双手又都用系了麻绳的铁环扣死,然后一字扯开。拉紧的麻绳牢牢地系在临时钉进砖地的铁楔子上。嘴和手处理完毕,两个人已是动弹不得。
再接下来的程式,就是褪掉他们的裤子,这虽然不雅,却是不可省略的一环。盖因受杖刑的人,如果穿了裤子,一杖下去,被击碎的布片会被深深嵌进肉中,几杖下去,裤子捶烂了,烂肉里满是布屑,受杖人纵然活了过去,因受布屑污染清洗不净.创口也很难愈合。因此,褪裤子这一举动,乃是为受刑人着想。
夏慕看着杨继盛,苦笑了一下,可是笑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杨继盛却是沉着脸,默不作声。
只见片刻,两人的裤子就被褪了,光着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场都是向以儒雅自命的大臣,虽然明知这是刑罚所为,但仍觉得这种亵渎斯文的作法不能接受,便闭上了眼睛。
此时廷杖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小校逐一检查过,回到台前向朱希忠禀告。
朱希忠叹了口气,轻轻一点头,小校立刻反身,喊出了一个响彻苍穹令人惊怖的字:
“打!”
“打——!”
这声音在皇极门前的高墙内回荡。一些闭着眼的六科言官闻声,眼睛突然睁开,一些睁开的眼睛又赶紧闭住。
几乎在同时,四支刑杖一起举起。
“啪!”
“啪啪!”
“啪啪啪啪!”
沉重的钝器击在肉体上的声音:沉闷,喑哑,却有着不可抗拒的穿透力:
第一杖下去的时候,夏慕疼的额头直冒冷汗,跟杨继盛都不约而同地昂起头来,因为是第一杖,他们还能对疼痛感迅速作出反应——犹如一瓢滚沸的油泼在屁股上,可谓是肉末横飞,鲜血喷溅。
但是,在场的所有观刑的官员,却听不到揪人心肺的哀嚎,夏慕他们的嘴被堵住了。因为他们的身体亦被拴死,所以也见不到他们作任何挣扎与扭动。
“九、十……”
“二十、二十一……”
“四十五、四十六……”
专门有一位兵士在高声报告杖击的次数,每一个数字喊出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一位六科言官的心窝子里。不过,这些数字对夏慕本人,已不起任何作用,十几下以后,他已经昏死了过去。
就在这当口,罗克敌护着安宁公主小轿匆匆走来,安宁公主一听夏慕被仗刑,脸色吓得煞白,急忙跟着罗克敌奔来皇极门来。
只是还没有走进,就瞧见夏慕已经皮开肉绽,昏死过去,那血淋淋的模样,险些让着花容月色的公主昏了过去,眼眶之中泪水顷刻就流了下来,却是颤抖着双肩,向着皇极门上观刑的嘉靖跪了下去:“父皇,你忍心看着女儿如此,求求你放了光中吧!”
皇极门上观刑的嘉靖,瞧着安宁公主冷哼一声,对于她的话置之不理,继续说道:“继续打!”
“四十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
“父皇,不能再打了!”安宁公主跪在地上,不断向嘉靖皇帝磕头,夏慕这期间清醒过来,瞧着安宁公主如此,眼中湿润起来,摇着头示意她不要这样。
安宁公主却看着夏慕,笑了出来,脸上没有片刻的伤悲。
这世间就有这么一类女子,真正的情绪从来不会显露在脸上,安宁是这样,熙怡也是这样,此刻安宁她笑,心里面的伤,只有夏慕可以看到。
他仿佛知道了这个傻女人要干什么,急忙摇着头。
可就在夏慕逐渐焦灼的目光中,只见安宁公主缓缓抽搐了一把匕首,猛地对着右肩的位置,插了进去,她闷哼了两声,不带丝毫情绪,看着皇极门上脸色越发难看得嘉靖皇帝:“父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将我嫁给了夏慕,我就是他的人,如今夫婿纵有百般不是,父皇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女儿代替他受过一刀,请求父皇饶了他吧。”
顿时,鲜血汩汩流出,安宁却浑然不觉一般,看着没有说话的嘉靖,笑了笑:“如果父皇你觉得不够的话……”
说着猛地将匕首拔了出来,换个位置又深深插了进去。
夏慕眼中泪流不止,看着安宁挣扎起来。安宁瞧着夏慕,脸上还是那温和的笑意:“你这个死汉子,给了我真心,就不该惹我生气,为何要这样!”
说话间,安宁公主再一次把匕首拔了出来,鲜血滴落地面,刹那染成绯红,惊得百官千人,无一人出声,他们铁骨铮铮,还不如一个女儿!
嘉靖皇帝的手彻底颤抖了,指了指夏慕,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随后冷眼瞧着安宁,大骂道:“这个浑儿,如此这般!”
夏慕虽然停了,但杨继盛要给继续。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一百!”
这个数字刚报出来,杖刑就告结束,每一杖,更让观刑者惊心动魄。
只见停杖的二人,躺在那里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但须知这些行刑的兵士,都得了朱希忠警告,要他们手下留情。不然,若是行刑士兵使坏,十杖之内就可以把他们骨头敲碎,三十杖内就可以让你毙命。
只是碰巧今天行刑的兵士都是北镇抚司的人,暗中使了花招,尽管表面上他们把刑杖举得高高,挥下去也十分猛烈,但在挨近受刑人身体的那一刹那,他们手腕一硬,把灌入刑杖的劲往回收了许多。而且,他们下杖尽量不落在关节处。但尽管这样,毕竟这带有铁皮倒刺的檀木杖威力太大,两人虽然能捡回一条命,但那血肉横飞的活罪,依然惨绝人寰。
朱希忠在整个行刑期间,紧张得出了一身大汗,如今背心发凉:他瞅了瞅地上躺着的大血人,赶紧转过脸去,对在场众人说了一个“散”字。
小校又跨前一步,高喊:“列位官员,散场——”
顿时间,两边厢官员像潮水一般向端门涌去。他们既不互相议论,也不敢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不消片刻,观刑的官员就退得一个不剩。
皇极门城楼上,在罩着薄纱的木格窗棂后头,嘉靖皇帝观看了整个行刑的过程,当那血肉横飞的场面完事,又见安宁公主也跟一个血人一般,急忙说道:“让大内传御医。”
说着嘉靖却盯着刑场目不转睛,眼中的愤怒显露无疑。
安宁却是丝毫不理会嘉靖的旨意,只是让罗克敌跟刀流星背起了不知死活的夏慕,毫不留恋的转身,红衣被血染的越发诡异妖艳,踉跄走了两步。
嘉靖皇帝忙追下来门楼,看着安宁骂道:“你这个混球,是活活要将你阿爸的心头肉挖走不成!”
安宁公主闻声停了下来,冲着嘉靖转过去,脸上却看不见一丝笑容,如同阐述一个平静的事实:“我这辈子,不信天,不信地,我只相信这个男人,我做过唯一一个没有后悔的选择,就是选择嫁给了他,阿爸若是动他,就先杀了我吧!”
嘉靖一听浑身一震,他这辈子为了修仙成道,不能跟儿子亲近,享受天伦之乐,但好在老天给他送来了安宁,真的就叫他安安宁宁的,他也实打实在心里将安宁当成心肝宝贝一般,要什么给什么,所以当安宁说自己喜欢夏慕时,就算他知道夏慕跟徐阶的孙女订了亲,依然霸道的将安宁许配给了夏慕做正妻。
此刻,嘉靖听得这话,心中也有些后悔,狠狠瞪了一旁的老严嵩,骂道:“无能的狗东西!”
严嵩听着这话,心头大震,他险些忘了,这夏慕有安宁做保护伞,实在是动不得的!
“阿爸都依了你,夏慕官复原职,朕不责罚他就是了,好孩子,快跟阿爸进宫去吧!”
安宁闻言心中一松,她赌对了,她就是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赌皇帝会放过夏慕。只是这一刻高度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她再也经不住那疼痛,立刻昏了过去。嘉靖见此,急忙让御医抬进了皇宫。罗克敌却顾不得公主安危,忙背着夏慕跑出了皇极门,向着医馆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