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这天下间最可悲的人莫过于这三种:深宫里的太监,立牌坊的女人,亡了国的皇裔。满纸荒唐全写进史书里,李落草便是这最可悲的人物里的最后一位。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觉得他荒唐。
占山为王,落草为寇。
晋唐山地处凉地,翻过山便是北狄,占尽了天险,自古以来便享负盛名。山脚下就是有着塞上江南美称的凉州沃土,人杰地灵,自然也就少不了啸聚山林的流氓强盗。说的书卷气些,晋唐山就是绿林好汉的大本营。
三十年前,李落草因****皇嫂,被御林军架着刀,发配到边疆,此后二十年,下落不明。
十年前,前朝覆灭,李落草再次出现时便有天下十大高手之资,一招屠尽百人师,何等霸气。他在晋唐山上集一方反贼自立为王,成为山上所有流氓头目的头目。此后十年间不断纠结反贼在凉地附近起兵造反,成为大周朝自开国以来郁结不化的心病。
场间当即有人沉声问道:“宋班主你到底什么意思?不妨直言,何必再这样拐弯抹角下去。”
宋班主笑道:“想必诸位其实已经明白是什么事情,有些话说透了本就无趣。也罢,我便说的更明白些,永业王欲与李落草联手,并且联结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干一番大事业。诸位能够得到的回报,便是《太上黄庭术》。在场的诸位都是青云榜上有名有姓者,这《太上黄庭术》是何物,想必不用我细说了吧。”
“与反贼联合,原来是永业王也准备造反啊。”听到这话,有人嗤笑道,“天下间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黑袍人淡淡道:“非也非也,想不到这天下间还有这么多顽固不化的迂腐之辈。诸位可曾想,人生短短数十载,正是该快意江湖。天下变了也就变了,与我等何干。吾辈中人行走江湖,一个利字当头,何事有利可图,自然便行何事。这道义,不过是软弱之辈的玩意。”
“去你娘的有利可图。”左化腾回过神来,吐了口口水,恨恨道,“邪禅就是邪禅。烂陀寺慈悲为怀,不想全让你们这些杂种丢光了。我青山派虽然是小门小派,却也知道道义当头,若是想让我等谋反,就算以死相逼,横竖不过一条命而已,要拿便拿去!”
“诸位的意思呢?”宋班主不再多言,看向坐在台下的众人,反问道。
在场众人尽皆默然。
左化腾大笑一声,脚下一个健步跨上舞台,躲在台下的两人面色一变,心喊道糟糕。
他讥笑道:“不必多言,要战便战!”
此言一出,背后的青袍人便悍然出手。
青袍人双手化掌为拳,有宝相庄严,甫一出招,无形威压便弥漫开来,气势恍若天成,拳身之上,隐隐有一团猩红的火焰,妖艳的跳动着。
看似相隔甚远,一眨眼,拳头裹挟着拳风而至!
左化腾身形顿时一滞,仿若深陷泥潭之中,无法自拔。心中危机感陡然升起,等到回过神来,拳头已至眼前,好像有火花迸溅开来。他双脚连忙点地,腾空而起,探出一只手,亦如山岳一般,气机瞬间攀至顶峰,缓缓道:“山来!”
天际有岳来,直压九重霄。
轰!
舞台瞬间被劈裂成两段,所有人的耳畔亦有嗡嗡作响。
青山派的内劲汲山岳之形,厚重而绵长,有磅礴大势,暗合天地自然。反观青袍人,直截了当,一招一式之间,血气翻腾如火,血肉之躯冲开壁障,已达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然而,一道红光如柱,内生漩涡之力,恍如直达天庭,直接轰破左化腾山岳之势。
左化腾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此刻他面色大变,一咬舌尖,灵门一开,喝到:“徐风至。”
有风内而生。
光柱轰然坍塌。
青袍人全身一曲,连翻数个跟头,堪堪避开余劲。左化腾飘然落下,体内气血却翻腾不已,如滚烫的沸水,在全身荡漾。猝不及防,喷出一口鲜血,面色顿时惨白了三分。
被余劲波及的到的自然还有躲在舞台下的李青卷和徐宣。好在斗法的两人气息相互消磨,又有徐宣护着,李青卷只受了点轻伤。倒是徐宣实打实的硬抗了一招,伤及肺腑。
两人躲在被劈裂开的舞台的另一半中,心中早已谩骂开来。
这时,黑袍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原来你们所谓的修道于自然,不过是借自然之形,窃取天地之力,不过是种舍本逐末的把戏。”
左化腾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按在胸前,怒目而视。
“他奶奶的熊,老子早就看不惯你们这些秃驴。”一名壮汉扯着嗓子大喊,“左老兄说的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都是死,这道理大家还不明白吗?不跟他们鱼死网破,到时候咱们家人门派都得死!这都是死,到不如死的忠义,死的轰轰烈烈!”
所有人恍然大悟。
“没错!”
“他们就三个人,咱们联合起来,还能奈我们何!跟他们拼了。”
“……”
黑袍人摇了摇头。
突然间,整个醉湖之上,有金光升腾而起。
紧接着,金玉坊外有声音传来,有若雷霆。
“地煞营三十二部众,奉永业王之命,前来剿灭前朝余孽,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左化腾一愣,仰天悲啸道:“好深的算计!”
金玉坊外,三十二名金甲武士,似三十二尊战神化身,他们不断变幻着阵型,时有雷鸣降落。金光满目,直冲天际,恍若实质的威压笼罩在整个醉湖之上,却令人看不清里面的虚实。
……
太祖奉天十年九月廿十,前朝反贼共聚金玉坊商讨造反之事,永业王率地煞营三十二名武士共剿灭反贼三百一十余人。
随后,营州、扬州、幽州共计一百七十余派尽皆灭门,小派不计其数。
江湖上一时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
李府中。
李青卷躺在一张大床上,盖着一床绣着金龙的被子,面容憔悴,惨白的脸上却终于有了些血色。他眉头一皱,轻咳一声,紧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来。
床头有一方四方雕龙的小台,靡靡轻烟缭绕,有安神之效。
“呀,少爷你终于醒了!我去叫老夫人!”身边正准备给李青卷裹一裹被子的婢女,看着主子醒了过来,满脸惊喜,连忙跑出门去。
很快,老夫人拄着拐杖,匆匆赶了过来,看着李青卷安然无事,眼中的担忧才逐渐消散开来,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李青卷正准备起身,却被老夫人按住,有些干涩的嘴张开,轻声说了句:“奶奶。”
老夫人点点头,神情却恢复了清冷,淡淡地说道:“没事就好。”
李青卷问道:“奶奶,徐宣呢?”
老夫人听着一愣,神色黯淡下来,眼神中的愧疚一闪而过,说道:“他自幼习武,身子骨比你结实着,比你早了两天醒来。”
李青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说道:“既然醒了,就好好的休息两天,到时候你去将徐宣带来,我有话跟你们两个说,这一次你可不能再溜走了!”
李青卷点点头,说道:“是。”
……
永业王府这几日府门大敞,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极多。
院子里坐落着两棵数人合抱才能围住的大树,古树的枝干粗壮如同血脉贲张的铁塔巨汉,垂落下的树枝浓郁的缠绕在一起。两棵树中间是一条鹅软石铺就的小径,平坦光滑。往里是一个大水塘,假山林立,错综复杂。
整个永业王府的摆设,简单却精致。
王府内院的书房里,铺着花梨木做的木地板,光华尽敛。案几上,文房四宝俱全;墙壁上,一把雕刻精巧的金色宝剑悬挂正中,四周挂满名人字帖;窗边,摆放着几盆修剪美观的菊花。
自有一股韵味在。
书房内,一名身穿锦衣的中年男子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翻阅着书籍,看起来似乎有些普通,眼角有些皱纹,两鬓有些泛白,唯独一双眼睛仿佛阅尽风霜,能够深深照进人的内心。
这时,书房的门打开了。然后一名仆人着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低着头,说道:“主公,宫中传话来了。”
永业王没有抬起头,依旧看着手中的书籍,平静的问道:“说了什么?”
中年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禀报:“宫中说,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听到这番话,永业王却笑了起来,他抬起头神色依旧平静:“你替我去说说,就说:反贼一日未平,不敢不为陛下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