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微风,没有了夏日里的虫鸣,只有纸钱烧出来的呲呲声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只有纸钱烧出来的火光在黑暗中左右摇摆,渐盛渐灭,算是为这个清冷的时节,安静的黑夜平添了几分情趣,增加了几丝活力。
灵堂内没有开灯,李子道伟岸的背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高大雄壮,跪在那里的他就像是一座浑厚的高山,充斥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李子道自从进了这个门就一直没有说过话,他从来到三山之间别墅起,就一直跪在灵堂内,为那个躺着的白衣人烧纸,不吃不喝,不眠亦不休。烧完纸之后就两眼平视前方,似在看那个躺着的人,不在意来自别人的视线,不在意别人之间的交谈,就像是一只木偶,好像还是以前的那个傻大个。
可众人知道那个傻大个已经消失了,或者说那个傻大个已经不傻了,早在李子道醒来时,王小攀发现了李子道的‘异常’,众人就通过电话了解到了这个情况。而李子道的醒来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可众人高兴不起来,也想不明白为何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李子道醒了过来。众人想要跳脚骂娘,想不明白为何老天爷要如此对待他们兄弟两,就算躺着的那个男人这些年做了不少损阴德的事,难道他们两兄弟小时候吃的苦头你就不能补偿他们?就当是一报还一报,你也不能在一个刚醒来的时候,另一个就永远的长眠了啊。众人很生气,很无奈,也很为灵堂内跪着的那个大个子感到心忧,却又无可奈何。
屈炘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走向那烛火摇晃不明的灵堂,走向那个躺着的白衣人,走向那个跪着的高大身影。屈炘挥了挥手,水流、赵一、宋邯郸、陈七,王小攀皆尽停下脚步,站在灵堂外,沉默地看着那个瘦弱的背影走向灯火阑珊的灵堂。屈炘走过李子道,没有说话,李子道也没有抬头,像似没看见旁边有人走过。走过烛火,烛火轻微摆动。走向那个因为烛火摇晃不停而明暗不清的俊俏阴柔脸庞。屈炘拿起放在香炉旁边的香点燃,燃起的青烟熏过眼睛,屈炘使劲眨了眨眼,紧紧抿着嘴唇,微颤着将香插在香炉里。
屈炘来到李子道身旁,拉过一个蒲团,也跪在上面,门外众人收回想要抬起的脚步,依然沉默不语。屈炘也平视前方。前面墙壁上摆放着各路人马送来的花圈,花圈上的贴着字条,有些字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不真切,屈炘能看清的就只有‘斯人已逝,生者节哀’这一项花圈。灵堂内两人不说话,灵堂外众人有些着急,又不能进去,只能干着急。只有风吹之音响在众人耳旁,似在低声呜咽。
良久之后,屈炘轻声道:“对不起。”
门外众人水流眼光一闪,依然面无表情,赵一左右扭动,宋邯郸手心满是汗水,陈七低着头,王小攀伸长脖子看向灵堂内。
李子道像似仍然没有听到屈炘的道歉,依然不开口说话,一如很多年的那个傻大个。
灵堂内又陷入沉默,门外众人看不到门内两人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大一小,一壮一瘦的两个背影,高大背影雄壮如山,瘦小背影佝偻如木。
站在阴影处的徐依依,肩膀颤动,紧掩红唇。
曾几何时,能看到川蜀道上的那个呼风唤雨的顶大的人物是如此的落寞,孤独,寂寥,沧桑?
曾几何时,自己能分得他的半分苦痛?
良久,李子道轻轻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墙上影子的动作却很明显。
李子道自从来了三山之间别墅后,终于说了第一句话,“都是命。”
门外众人突然松了口气。
陈七冲向灵堂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向李子道,声泪俱下,“子道,都怪我,要不是我去晚了······”
李子道打断陈七,拍了拍陈七的肩膀,摇头。转头看向屈炘,“炘哥,我要留在这里。”
众人看向屈炘,只见屈炘缓缓摇头,“目前不行,得你从诸葛爷爷那里回来之后才行。”
李子道想起那个老人,默然。
屈炘突然向一旁倒去,李子道眼疾手快,赶忙扶住屈炘。
徐依依从阴影处跑了出来,梨花带雨,抱住昏迷过去的屈炘,不肯放手,眼泪划过精致的脸颊,滴落在屈炘苍白的脸上,再落向地面。
······
诸葛老爷子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着满是枯草的坟包,拿出那杆老旧的大烟杆吧唧吧唧抽着,青烟渐渐消失在黑暗中。诸葛南阳点燃三炷香,插在坟前的泥土里。
“给你奶奶磕三个头。”诸葛老爷子淡淡道。
诸葛南阳依言照做,跪下,恭恭敬敬磕头,起身,看着已经满是枯草包围的坟包,沉默不语,关于那个宠爱自己的奶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都快记不清奶奶慈祥的面容了。自己这个当孙子的,竟然这么多年没有回来看过她老人家,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在下面过得好不好,钱够不够用,真是不孝啊。
诸葛南阳走到坟包后面,挽起袖子,从坟头开始,依次拔掉长在上面的枯草,两滴眼泪在空中,在火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然后滴进泥土内,消失不见。
诸葛老爷子像似没看见空中那两滴闪闪发光的液体,又吧了口烟,转身坐在坟包前的台阶上,背对坟包。把大烟杆在身前的石头上敲了敲,敲出烟头里面的残渣,把烟杆放在怀抱里,双手往袖子里一拢,像极了一个做完农活后坐着休息的疲惫老农。
诸葛老爷子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几十年前,有一个少年爱着一个少女。几十年后,有一个老头子在纪念和祭奠一个躺在坟里的老太太。
几十年前,在河边,有一个少年坐在前面,神采风扬,有一个少女,巧笑倩兮。几十年后,在坟前,有一个老头子坐在前面,形单影只,有一个老太太,长埋于此。
诸葛老爷子嘴唇微动,再等个几年,我也就来陪你了。
诸葛老爷子走在前面,诸葛南阳跟在后面,更后面是一座枯草已除的坟包和摇晃不定的烛火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孤孤单单。
半生之后,这世上,有谁来纪念谁?有谁来祭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