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炘没读到多少书,在这个大学生多如牛毛的年代,他那点没毕业的大学文凭实在算不上多有文化,就连拿出手都不好意思,更不用说做什么高等数学了,那纯粹就是对牛弹琴,真要说起来,估计也就是那个时候稍微看了一些寻常人不看的国学经典能给人上些无关紧要的眼药,所以他从来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也从来没认为自己这么个大学没毕业的文凭能讲出个什么有水平的话来。
他就认准了一个理,就像是以前父母在的时候告诉他的那样,做人忘天忘地不能忘本,做事任劳任怨必须认真,他这个穷山恶水里走出来的刁民,只知道跟着自己的兄弟,绝不能让他们冷着饿着,哪怕自己到了走投无路一穷二白的时候,也做不得那卸磨杀驴的白眼狼。既然是上了自己船的兄弟,那总要送他们安全上岸,这样到了下面,才算得上心安。
在这个白眼狼同样多如牛毛的苍白社会,自然总有那一抹与众不同的红在淤泥中飘摇不倒。
喝啤酒并不过瘾的郝黄自己去拿了两瓶白酒过来,并没有选择更好一些的茅台,而是拿的二锅头,在他的印象中,二锅头才算得上是真的灼烧喉咙,或许质量是差了些,最起码是那个时候几个兄弟能够人人都买得起的东西。
给每个人都倒上一杯,郝黄端起酒杯,盯着屈炘道:“炘子,在来之前,有个女子托我给你带个话,你给的酒没了,让我有机会就敬你一杯,算是谢过你的赠酒之情了,以后有了机会,她再亲自向你道谢。”
陪屈炘喝酒的男人不少,女人也不是没有,可要说起送酒于人,而且还是个女子,也就只有那个叫做韩露的与众不同女子了,似乎记起了女子的嗜酒性格,屈炘不由得哑然失笑,喝完第一杯白酒之后,屈炘望着郝黄道:“她能让你传话,看样子你们相处的不错。”
尽管有些疑惑这两人为何会认识,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际遇,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中的主角,世界就在这里,相识并不奇怪,屈炘自然也不会乐的没趣去刨根问底。
郝黄瞟了一眼屈炘,摸了摸耳鬓发梢,傲然道:“那是,又不看看我是谁,长这么帅,哪个女人会不动心?!”
赢强叹了口气,一脸的不忍直视,“真不要脸!”
难得看见郝黄被打击的曾炜顿时感觉世界神清气爽,连忙点头,“就是,就是。”
郝黄满不在乎的转过头,权当两人的拆台不存在,望着坐在旁边的水流,沉声道:“水流,这杯我敬你,在炘子困难的时候,我没能在他身边,说感谢的话有些显得矫情,我也最不喜欢说那玩意儿,可能是脸皮太厚特厚至薄的原因,总之你做的这些,我记在心里,算是我欠你的,以后有吩咐,我郝黄虽然没啥大本事,可大老爷们儿一个唾沫一个钉,我绝对出十二分的力给你做。”
水流的冰寒神色并没有因为郝黄的这一番话而稍显溶解,盯着郝黄,一如既往的沉默,片刻后终于开口,声音冷冽,“他同样是我兄弟!”
之后再无言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郝黄一怔,想明白原因的他摇头苦笑,这回倒真是自己整矫情了,仰头喝完之后再给自己倒上。
“李安之,尽管没见过你,可关于你的事迹听了不少,是个爷们儿,没给炘子丢脸,这杯敬你。”
“这是我该做的而已。”
郝黄哈哈一笑,与李安之一饮而尽,颇有几分豪气云干的阵势。
屈炘自打认识眼前这个几杯下肚已经眼神迷离的郝黄以来,就一直知道这个叫郝黄的男人酒量差,那时候二锅头能喝到二两就会钻桌子底下,现在喝了不止三两了,却也只是眼神迷离,看样子这些年他的确经历过不少酒局。
他也同样能想象到,郝黄拥有现在的酒量,到底是进过多少次厕所,又是吐过多少个夜晚,趴过多少次桌子底下,更能想象到一个遭受破败之后的红色家庭要重新站起来,在那座鱼龙混杂水深似海的帝都中重新屹立在权利巅峰,究竟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深谙世事的他深知其中艰辛,更能体会到郝黄等人肩上扛着的压力有多么沉重,因为他同样如此。
与其说郝黄是在敬酒,倒不如说他其实是在可以交付后背的兄弟面前毫无遮掩的宣泄着心中的苦闷。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借酒消愁了。
望着那双深藏着疲惫的迷离眼睛,屈炘先是愕然,随即便是了然,最后是沉默下来。
但他不能沉默,却又记起了老爷子生前经常告诉他的一句话,所以他说了出来。
“生活从来都是使劲儿折腾,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都逃不掉折腾,人的一生,从来不易。”
六人相继默然。
屈炘端起第二杯白酒,“郝黄,赢强,曾炜,明知道在这个风口浪尖,你们还是要来帮我一把,我们几兄弟,没那多说的,这杯,我喝的心甘情愿。”
屈炘一口气灌完白酒,还是跟以前喝白酒一样,喉咙火烧,无论喝了多少次,都是这感觉。
柜台后的中年老板看了一眼胡吃海塞、说话打着囫囵的六个大老爷们,眼睛习惯性的眯起。
他清楚的记得,屈炘一伙人头一次来他这里吃饭的情景,一群年轻人穿的干干净净、普普通通,点了一桌子的菜,又喝了几大箱的二锅头,结果基本上个个都趴桌子下面去了,那时候小伙子们脸上洋溢着的阳关笑容似乎能够面对一切风浪,在他的印象中是如此美好。
当年前来结账的屈炘,虽然眼神同样飘忽不定,却没有如其他人一样东倒西歪,中年老板第一次见到屈炘飘忽眼神下隐藏的野心与疯狂便知道这个清秀瘦弱的年轻人必然会干出石破天惊的大事件来,果不其然,现在不就已经应验。
现在他看到了同样的野心与疯狂,那这个已经羽翼丰满的清秀年轻人十年后、二十年后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