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应显,举兵伐清之事,关乎我吴家一族兴亡荣辱,一旦大周衰败,不仅全族定遭屠戮殆尽,而且后世史书,亦给侥幸族人扣上奸佞的帽子,永不得翻身。望吾儿应显,万以大局为重,尽心辅助开创盛世,方可改写青史,后辈才能有祖庙祭祀。”
这短短几句话,却将其中厉害道得清楚。吴应显虽说是个匹夫,但这般浅显的道理却还是能看得明白,只有反清成功,历史才可改写,在屠刀的寒光之下,史官的笔定然得由着刀锋去记载。也正是这般,吴应显才放弃了弑杀吴世璠的念头,从而决定成周公之美。
如今吴应显将这信笺再次瞧了瞧,便揉作一团,随手丢进一旁的火鼎之中,眨眼间便化作灰烬,微微叹道,“世璠小儿,竟如此顽倔,我军已然攻了七八余次,竟仍落不到半点好,如此再来几番,军心定然受挫,恐更难矣。”
“淮王。”钟无义微微一笑,脸色轻松道,“大周军马之中,唯有淮王部军最为骁勇,吴世璠不过是逞一时之气,令得军士不顾生死,奋勇当先。不过在我军出城之时,已然将城中粮草带走七八,不出十天半月,长沙城定不攻自破。”
“钟先生所言极是!”方献德附和道,“吴世璠亲用小人,排挤贤臣,朝野上下无不是失望不已,老朽愚昧昏聩,往日一腔的愚忠,对淮王不敬之处,还望宽恕,城中所剩的粮草,仅供十日左右,如今吴世璠已是瓮中之鳖,何须急在一时。”
“丞相哪里话。”吴应显笑道,“父皇在时曾言,丞相之才便如汉之萧何,如今能入应显麾下,不胜荣宠,过往之事便如云烟,都散了去。”
“淮王圣量。”方献德拱手拜道。
朋友与敌人之间的转化,唯有利益。
方献德兄弟半生为吴家鞠躬尽瘁,虽获殊荣却是应当,纵是吴三桂当朝之时,举朝上下文臣武将,却无不心服之人,本亦该尽力辅助吴世璠,却无故遭到排挤打压,利用郭壮图害得方献廷残疾后半辈子,好不容易卯足了劲,将郭壮图拉入死牢之中,可斩头刀却迟迟砍不下来。
吴世璠不是不想砍了郭壮图,只是满朝之上,只怕是砍了郭壮图之后,自己便成了阿斗一般,仍由摆布了。思来想去,却唯有拖延之计。
康熙的无为之策,表面上看起来是放弃了整个南地,实际而言却并非如此。大汉刘德喜趁清军北撤之际,一举拿下江西全境,但江西亦是贫瘠之地,实难巩固发展,唯有继续扩张,可再往北去便是清军主力,而且有着长江相隔,自己却无水军渡江,只得放弃。往东进军,便是大吴耿精忠的地盘,东南之地皆是富庶之省,掂量掂量自己斤两,还是暂且莫去惹的好。
南下两广之地,早以暗自与平南王尚可喜达成了协议,此时决不可攻伐,唯有西侧吴世璠的大周,有所可趁之机。一来周军与鳌拜交战巴陵数月,虽以得胜而终,却亦是损失不少,实力有所下降。二来听闻周军之中,派系纷杂各有鬼胎,貌合神离,民王朱以洪擅自率军北上,淮王吴应显多有谋逆之心,看似和气一片,实则早暗流涌动。三则吴世璠年幼气盛,在朝军之中威信定然不足,上下不得一心,如今的大周犹如巨象一般,瞧着强大无比,实则只能吃吃杂草罢了。
刘德喜令大将汤祖义领军五万,由萍乡进军,径直攻取浏阳县。
凡是有些地理常识的,不用多说,浏阳离长沙的距离有多远,只怕五日左右便可抵达。吴世璠立马调遣吴应显率部驰援浏阳,一来怀疑吴应显与方献德暗中已然联合,当先分散开来,再思量逐个击破。二来亦是消除吴应显的质疑,令其认为自己仍是信任不已,再者着实浏阳危急,一旦浏阳为汉军所得,势必对长沙造成很大的威胁。
为了将戏演得更足些,一应吴应显所请,将大部粮草皆由其带走,还亲自出城相送。只是吴世璠到底年轻了些,勾心斗角的能力,只怕仅比吴应显高了一筹,比起其身后的钟无义来,却是差了不止几等。大军刚出城五里左右,吴应显脸色突变,从衣袖之中扯出一卷白绫,瞧着上面念道,“先皇遗诏在此,诸等还不跪拜听旨。”
吴世璠恍然一惊,内心顿感不妙,便急忙拨马往回奔走。虽未听清吴应显究竟扯了什么慌,但有一点肯定的,便是身后杀声赫赫,若不是胯下之马膘俊不已,只怕是已落入吴应显之手了。
既然脸皮都扯破了,也不用多说,长沙之战便由此开始。
朱以洪领着众将士还在奔往长沙的路上,毕竟对手是大周之中赫赫有名的吴应显,岂敢怠慢轻敌,所带军队尽皆精锐,将领之中除了史惟义,全部都在。只因襄阳之战,朱以洪内心痛苦不堪,遥想起在边境之时,与史惟义施士信两人,跪拜天地结作异姓兄弟,如今举义之事才作一半,便去了一人,怎能不自责不已。
况且史惟义最为年长,如今却无家眷内室,好在施士信还有个施勇,倘若史惟义不幸战死,连个传后之人都没有,奈何白雪皑皑,忠良岂无后人。一番思量下来,便做了第一次人情帐,将史惟义留在了荆门。
许多的事,倘若不说破,便指不定会生出多少事来。
自朱以洪领着大军离开荆门之后,足足有七日了,一直以来史惟义跟随朱以洪左右,向来亦兄亦将,临敌之阵,大半都是自己一马当先,攻城伐地,亦有一半是自己纵马在前,怎这番驰援长沙,却将自己丢在一旁。思来想去,唯有一事。
刘喜儿是自己将其赶走的!
史惟义越想越觉得定是因为此事,作为上将而言,有战不能临阵,便是一种莫大的羞辱,尤其是自己也堪称朱军之中,威望颇高的将军,却不得跟随主公左右,厮杀沙场之中,实在难受的紧。
一大碗烈酒下了肚,仍觉痛苦不已,便又斟酌一碗,也不知倒了多少次,只觉得头脑昏涨不已,不知觉便睡了去。迷糊之间,俨然想起许多事来,血战川蜀,浴血马兰坡,与施士信快活山林的日子,到了最后,竟想起了刘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