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邸种了不少树木,株株清脆,满是生机。未秋领着皇浦誉走过了一道道长廊,穿过了一扇扇圆月门。只见不远处有一座被墙包围的小院,矮矮粉垣,墙角探出几棵绿竹,半月门上赫然两个大字:离愁。
入院,左右各三间屋,院内布置却也简朴,墙角熙熙攘攘几棵竹,对墙角含苞待放一棵梨树,除此之外一览无余。
未秋指着房门前正有梨树那间屋道,“那便是你的房,余下三日安居于此,好好参透屋里的书籍,三日之后我再来,切记,若无要紧事万不得踏出院门半步。”皇浦誉还未道出个只言片语,未秋又往他手中塞了个玉佩,“此物可护你阴气不散,若是它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用回冥界了。”三言两语,字字珠玑。
既来之,则安之。未秋走了,皇浦誉便闭门看书。屋内摆设与书房无异,房门右侧乃是书架与书桌,左侧为床榻,正中摆着不大不小的圆桌,墙角几盆花草,墙上几幅画,高山流水,溪水潺潺,寻常百姓家,颇有雅致。
皇浦誉这一坐,便坐到了夕阳西下。嬉戏的鸟叫声使他抬眸,看见那夕阳的余晖眸色不免一怔,竟到了这时。
生前这时也该用膳了罢,而如今身体却毫无感觉,这大概是活人与死人的差别,却也由不得他不适应。
皇浦誉的死因对他而言很模糊,只记得朦胧中一抹雪白的裙角立于他眼前,还有流淌在他身子的一滩血,其余便一概不知。他试着去想,未果,便也顺其自然了。
他如今这不明不白的处境却也别无他法。
未秋本打算今日便与皇浦誉细说完冥界之事,到了宅邸时不曾想司主急召,她便将皇浦誉留于离愁再匆匆赶往青山。
青山,她知司主召她是为何事,只是没想到司主这么快便知晓了。
山脚下有一户寻常百姓家,两三座茅草屋,一棵苍劲有力的槐树。彼时正值烈日当空,对凡人而言都受不了的炙热何况鬼差。槐树边却生生跪着两个衣着布衣的夫妇,文弱书生样的男子将女子揽于怀中为她蔽得一处阴凉,女子娇弱,神志模糊得硬撑着。
树下还有三人,一身白衣似雪,一身红裙似血,身旁再跪着个黄衣女子,双手紧抓着衣角,忐忑不己。
白衣女子望着烈日下的两人,眼底尽是默然,好一个郎情妾意。
这跪了也有一盏茶的功夫,苏言凉一言不发余下四人就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就连她最放任的末拂也不敢上前说点宽心的话,苏言凉真气起来是少有人能劝住的。就好比万把年前,苏言凉气急起来将天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劝住她的还是一殿秦广王,更何况是以她师尊的名义才阻止了那场浩然大战。
未秋很快便来了,一览情势后朝苏言凉颔首,“司主。”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只见苏言凉抬起纤细的右手,轻轻捏住未秋的下巴使她看向跪在地上那面色苍白的女子,“可还认得她是何人?”此话蕴意是极深的,藏着挥之不去的讽刺。说罢,苏言凉的手便滑落,一双极为冷漠的眸子看着身前的人生生跪了下去。
“未秋知错,请司主责罚。”她也低垂着头不敢看她,一副镇定的外表下却是一颗惶恐的心。
苏言凉却始终面无表情,所有的情绪皆堆积于眼底,“错?你们一个个都说知错了,那究竟错在哪,说来听听。”凡是跪在地上的,四个有三个都说知错了,听多了也觉得敷衍,倒不如说个一清二楚。
苏言凉指名让一旁怯生生的黄衣女子先说,那女子颤抖着双唇,怕是惊着了,说起话来吞吞吐吐,“芙儿……芙儿错在不该知情不报……有意欺瞒……司主,芙儿错了……您饶了芙儿吧……求您饶了芙儿……”也不知她是吓的还是悔的,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竟涌出了止不住的泪水,模样着实让人心疼。
苏言凉不仅未曾心生怜悯,反倒是厌恶。一双杏目对上一双泪眼,芙儿忙低下头强忍泪水。
继而是未秋,她从不向司主撒谎,一如既往。“未秋错在心软。”她是如此镇定,头低下去便不再抬起,错了便是错了。
余下,是烈日下的两人。苏言凉冷眸投去之时那男子便将怀中女子揽了揽,生怕她伤怀中人一丝半毫。那女子却是虚得很,整张脸都快赶上白纸了。
“婉月,你错在哪?”
夺去玉佩并在烈日下受尽烧灼还能撑这么久倒也是她命大,不出一个时辰却也逃不过灰飞烟灭的下场。见她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启,吐出微弱的话语,“婉月……错在不该叛离司主……婉月没错,没错在与薛郎相守,司主若想杀了婉月……婉月无话可说,只求……司主能放了薛郎……”此言一出,人已被薛郎搂紧,他疼惜地抚着她的青丝,“婉儿,若你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言凉看着这两情相悦心心相惜的场面不禁收紧了眸光,终是皱起了眉头。“看来婉月你是心意已决,诚然,你这位薛郎,我怕是不会放过了。”她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主,又向来不受规章条例的约束,她看上的东西没有哪样是得不到的,她想杀的人也没有哪个能活过一炷香的。
苏言凉稍一侧头,末拂便会意,一身红衣走出树荫显得格外妖艳。她居高临下看着相依的两人,红眸透着寒意,一抬手便幻出一把剑,剑尖直抵薛郎心口。
她只要稍一用力,便又会有一人死于她绝情剑下。
婉月惶恐,从怀中脱离便一路跪走到了苏言凉脚下,无力的双手紧紧抓住了她雪白的裙角,“司主……求您放过薛郎……求您……”她在颤抖,乞求的目光投在苏言凉漠然的脸上,焦急中饱含畏惧。
苏言凉在心里自嘲,她精挑细选的鬼差竟毁在了一文不值的情上,甚是讽刺。
她苏言凉最看不惯的便是有人为情要死要活。
冷眸一抬,与末拂四目相对。
而后便传来薛郎痛苦的低吟,剑尖刺进了血肉之躯,鲜血夺冠而出,染红了布衣,染红了绝情剑。
婉月慌乱中站起了身子,朝薛郎倒地处跑去,约莫是跪久了腿也不济了,将近时她便整个人瘫坐在了尘土上。苍白的双手按在那淌血的伤口,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一声又一声唤着他的名字,不胜凄凉。
未秋跪在地上远远的望着,婉月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悯,而司主与末拂薄情的样子更让人心颤。从婉月犯禁未秋便知终有一日会落的如今下场,却不曾想身临其境时会是这般无可奈何。
冥界有个条例是如此:不得与凡人通婚,一旦被冥界知晓必然受以重刑,百年修为也将付诸东流,婉月是明知故犯。
依着苏言凉绝情的性子,婉月有意欺瞒早该革职送往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这般拖着也着实是看在婉月跟了她百年的份上而开恩。
薛郎终归是死了,婉月终归落泪了。她抱着怀中已死之人,抚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无声淌泪。
苏言凉眸光始终平淡,轻轻道出一句“何必。”便转身离去,此情此景让她忆起一位早已离世的故人。
究竟情有多大能力总能让人颠沛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