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什么呢,敢情你是在隔着大洋跟我藏猫儿哪?你拔时,我打;我打时,你拔……”
我没问她为什么要拔掉电话插头。因为宋老六太了解宋老三了,节俭了一辈子的她,以为拔了插头儿会省电,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完全彻底的“低碳”姐儿。
美村姑娘
美村是我的外甥女。别看我俩差着辈分,差着年龄,可生活中的某些时刻,她就是我的老大哥。
我因定居美国,便无法在父亲面前绕膝尽孝。此种遗憾,美村一直在帮我弥补。用父亲的话说:“那孩子没场儿找哇!她第一次发工资,就给我买了一条烟,一双新鞋和一条纯毛大围脖儿;自打她挣钱后,市面上一下来新鲜水果什么的就赶紧给我买;姥爷没事儿她陪着,姥爷有事儿她担着;赶上家人到公园去玩儿,腿脚利索的年轻人都在前面有说有笑的,只有她一次不落地一手抱着我的胳膊,一手帮我拿着小马扎儿,陪着姥爷在后面慢慢走……”
美村是三姐的女儿。感觉上她跟我更亲更铁。好的是三姐从不吃醋,且乐见并助长我俩合伙“挤对”她。
最抢眼的镜头,当属我们仨人一起玩扑克牌啦!肯定地说:宋老三获胜的记录,一次都没有。能有吗?每每三人往桌前一围,洗牌一事,美村永远都是“老头儿喝酒不让人儿”。56张牌全攥在她的手里,怎么穿插怎么“整合”别人不得过问。偶有失误,倘大王和二王被她妈摸走,则“勒令”要当贡品献给我俩。
游戏一开始,在美村的指挥下,我不光负责偷看宋老三手里的牌,还要不时地挥舞着拳头,大搞“弱肉强食”,以此来干扰老三的思路与注意力。美村专职:反复地把已用过的大王、二王、老尖和老K们从牌堆里再度捡起,趁“敌方”不备,随手捅给我,或自用。被笼罩在“欺人太甚”氛围里的宋老三其全部精力只有防范,根本就无暇“抓贼”、“打假”。与此同时,美村和我便在极其得意中,仰天哈哈。
其实,小丫头匠心独运出这种“欺人太甚”的游戏,只为自异国返乡的老姨,能享受到那“别具一格”的欢乐。
美村对我不是一般地好。在她面前我不敢说想吃什么,爱吃什么。稍有不慎,一旦说漏了嘴,若被她听到,便应了那句话:天上下刀子她也会顶着铁锅为老姨奔回来。
1997年6月中旬,我回京探亲时,一不留神说出了:“没去美国时,常到西单的天源酱园买酱白菜和甜辣萝卜条。”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那日的午饭后,美村趁我不备,一人溜了出去。三小时后,美村蒙着俩眼,有气无力地扑进家门,把两包酱菜往桌上一放,整个身子就全撂在了厨房的门板上。
美村中暑了!她面色潮红,气短,大汗,皮肤湿冷……
我和老三赶紧把她架到床上,放平身子,把头部抬高,松解衣扣……手忙脚乱地进行“抢救”啦!
太阳偏西时,美村见好,我却愧疚个没完了。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丫头是因顶着炎炎烈日跑到西单去给我买“好吃吃”,才把自己给毁成了那模样儿。后来,在一次闲聊中,她无意说出:“现在这人干什么都追求名牌,连买包酱白菜,也不惜排队几小时……”话说至此,她本能地把嘴捂住,即转身喝水去了。
美村是个连美丽的谎言都不曾大胆使用过的实诚人,那实话说得堪称绝无仅有。
孩童时,住在美村楼下的一位胖阿姨,在一个周日的中午端着一盘点心去了她家。听见敲门声,小丫头就颠颠地跑了过去,扭开撞锁,那位阿姨就把喷着焦香味的小点心杵到美村怀里:“快吃,阿姨自己做的,刚出锅儿。”美村顺势推了回去:“不吃,我爸说你们家脏不啦唧的。”
闻此言,胖阿姨急步冲到村爸面前,连喊带嚷嚷地理论开来。所幸都是老街坊,边掰扯边哈哈大笑。
那时的李美村,人称假小子。其绰号的成因:自幼偏爱舞枪弄棒,捡块破木头就别在腰里当手枪。入学后她就愿上体育课,只要是能在户外瞎折腾,就没她不喜欢的。小学二年级时,在区里举办的运动会上,美村参加了长跑比赛。用她的话说:“我摔了个大马趴还跑了个第二名!”
然而,一个可塑的田径“健将”,却无缘跨越体坛的门槛。
美村的父亲生前乃中央乐团的一级作曲家。由此,子承父业就成了她不二之选。偏偏,那丫头说啥都不肯跟老爸学弹钢琴。胳膊拧不过大腿,在父命难违之下,美村还是被老爸按在钢琴前,驯虎伏虎般地教了起来。
尽管她爸雄心勃勃地想把女儿培养成顶呱呱的啥和啥,可美村就是不配合呀!1997年夏天我回国时,她爸见面就跟我说:“美村不想弹琴了,谁说都不听,你一定要好好劝劝她!”
我深感责任重大!
一天上午,我和美村登上居家大楼的最顶端。她开口直言:“我不爱弹钢琴,想下海做生意。”
我俩靠在墙边上,开始讨论自身的爱好与所学专业相互矛盾该如何面对,怎么处理,以及对社会的现况、未来走向的看法和分析。
说过来道过去,我的整体感受是:让她整天待在屋里弹琴,教他人学琴,就等于把一只大老虎关在铁笼子里。面对如此困懑的心理,我该怎样去疏导?怎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重新坐在钢琴前?
我不能老生常谈:要对起你父母,不要辜负他们对你的栽培与厚望……
我的头一问:“弹琴时你心里有多苦?”
“不是苦,是憋得慌。”她看我一眼,“在外面跑买卖就大不一样了。”
“你打算跑什么买卖?”
“卖西瓜什么的。”
我拉过她的手:“不是说弹过钢琴的手就不能卖西瓜了,但卖西瓜的绝不用苦练钢琴19年之多。”
她把手扣在我的手上:“您放心,我不是要卖一辈子西瓜。我是在骑着马找马。”
“你想找匹什么样的马?”
“心里没谱儿。”
“你心里最有谱儿的是什么?”
“当然是弹钢琴了。”
我因势利导,就此话题一聊就是两小时。至于都说了什么,千言万语不离其宗:如果你有稳定的生活保障,享受自己的爱好,未尝不可。否则,不到万不得已了,切不可轻易放弃自己付出心血所学会的本领。你四岁半开始学琴,近20年的宝贵时间全扔在了十指与琴键的接触、敲打上,熟悉、磨合到能颇具水准地弹奏中外名家的多部作品,突然丢弃这身本领,舍得?尤其,这身本领是什么时候都能挣饭吃的专业技能!
敢说,不管你想从事哪一行,或打算再重学另门技术,你已失去了幼功的天赐良机,失去了如海绵吸水般的年华,而学什么都不如弹钢琴那么得心应手了。
听完我的“苦口婆心”,美村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下楼,回家弹琴去了。那一刻,她选择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自那天起,美村潜心弹琴直至今日。今日的李美村早已是获奖数次的优秀音乐教师了。我笃定:她将会弹到生命的最久远处。
我在乎美村的发展,在乎她的婚姻、家庭、健康及快乐与否。而她对老姨的爱与关照更是纸笔难尽哪!
就说一件事。
去国近30年,在过往的岁月里我共回国5次。每次都是美村接,美村送,包括我在国内转机去外地参加笔会,机场里,永远都留有美村为老姨奔忙的身影。
家有铁杆“粉丝”
越洋电话里,丽子声音脆亮地喊:“看小姨的书,能减肥!”
“那你小姨可以开个减肥诊所了。”我哈哈大笑。
“真的小姨,我没骗您!”她呼吸急促,“昨天下午,我从邮递员手里一接过您的书,我没做晚饭,没吃晚饭,一直看到第二天早上8点半。”
“丽子,这样可不行,若因看小姨的书而饿出胃病来……”
“没法子,我一扎进小姨的书里,就什么都忘了。”丽子继续说,“我儿子在网上把您所出版的书全都买回来了,买了好几套。”
“唉,看自己小姨的书还让你花钱买?”
“您在美国,我在大连,不买上哪儿去弄啊!”她仍在亢奋中,“小姨,我把您的书分别送给了我的同事、朋友、老街坊、咱山东家的老乡、市里的优秀教师宋爱卿,还有您的侄女,我的秀金姐。一大帮人都在看您的书。”
“……”
2014年3月17日,与丽子通完这次电话,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高兴,亲人的爱让我拥有了小环境的幸福感;宽慰,自己出版了几本小书,竟给家人带来这么大的欢乐。
是年5月4日,丽子在电子邮件里写道:“小姨,您的每一本书我都反复地看,从中获得了很多的感悟……”
丽子,是大姐的三女儿,大名于红,因豪爽仗义而被亲朋称为“于总”。
“于总”的表哥王力军曾在越洋电话里跟我说:“丽子特想您,老跟我念叨,就想好好地孝顺孝顺咱小姨。”
“于总”想孝顺小姨,不是在上牙磕下牙地玩嘴把式,那是发自心底的真情流露。敢这样肯定她,我并非是不着边际地“忽闪”、空穴来风。
当年在山东老家时,我把照顾好丽子视为己任。大姐他们定居在大连,为尊重不愿离开自家的婆婆,她就把丽子留在老人身边,相随相伴,以免除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