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灵儿好奇而又敬佩地看去,眼前的女孩比自己大两三岁的模样,浓眉大眼的,看起来就是豪爽仗义之人。
女孩挽着袖子,灰色麻布织的衣裳上水迹斑斑,她一叉腰摆足了架势,指着李妈妈就说:“妈妈你可当心点,这安灵儿听说是孙嬷嬷嘱咐夏嬷嬷关照的,岂是我们得罪的起的?”
安灵儿不知她这话是帮自己还是害自己,巴巴地望着夏采薇,夏采薇小声对她说:“她是方荷,你放心她会帮我们的。”
果然李妈妈一听这话就减了气势,毕竟这孙嬷嬷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哪里是她见罪的起的!
虽然知道人得罪不起,但她心里却更看不惯安灵儿了,嘟囔着回了方荷一句:“小贱人嘴倒是厉害。”
瞥一眼观风的众人,眉眼一横,骂骂咧咧起来:“都看什么看!不用干活了啊?”
方荷没理她,拉过夏采薇,扭着纤细的腰伎就走开了。
李妈妈瞪了安灵儿一眼,恨得牙直痒痒。安灵儿可不吃她这一套,自己从小到大还没人敢欺负,就她这个刁婆子还想蹬鼻子上脸,看她不给她点教训!
最终安灵儿凭着自己那聪慧过人的头脑,成功地洗烂了一个才人的纱裙,气得李妈妈鼻子都歪了,自己却趾高气昂地吃饭睡觉去了。
还好她洗坏的是个不得宠的才人的衣裳,李妈妈也没因此被罚,倒是她不教安灵儿洗衣服的事让夏嬷嬷很不高兴,隔天就把安灵儿换到了方荷那边,李妈妈被当众丢了颜面,心里更是恨安灵儿。
不过安灵儿可没顾及她的感受,晚上去把被子从江采荷床上抱回来后,因嫌弃江采荷盖过,就把被子丢在盆里泡着,预备明天好好洗洗。
躺在夏采薇被子里,她忍不住问:“那个方荷和你关系很好么?”
夏采薇笑道:“也算是吧,她待人一向仗义,也就她能降住李妈妈。以后你跟着她就安心吧。”
江采荷回来看到丢在盆里的被子,气得和她大吵了一架,之后也知道安灵儿不是好欺负的主,两人也没说过话了。
过了几日,安灵儿跟着方荷学得快,已经开始自己洗衣裳。
没几天,方荷据说遇到了贵人,被调去了司膳房做事。司膳房专管大小宴会的膳食点心,因为点心花样多味道好,有时皇上也从这里赏些东西给嫔妃。这里相比浣衣局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简直就是人间天堂!穿着什么自是不必说,凡是可以面圣的宫女衣裳都鲜亮,重要的事司膳房活少银子多,每日都是做些吃的,伙食自然不会差。
安灵儿和夏采薇给她送别时才知道,原来今天方荷送衣裳给皇上的新宠玉贵人,这玉贵人身上的衣裳沾了酒渍,可皇上就快到宫里,眼见着来不及换了,方荷灵机一动拿茶叶把衣裳擦干净了。玉贵人一高兴,就把她调去了司膳房。
想到方荷能摆脱这里,安灵儿又是高兴又是不舍,方荷说了好多“之后会回来探望你们”、“一定不会忘了你们”之类的话,才拿着包袱离开了司膳房。
命运往往是难以预测的,方荷的人生在这里华丽的转身后,猝不及防地跌进了死亡的深渊。
而这一切的开始,从皇上的突然驾崩就蒙上了阴影。
皇上驾崩虽然惊天动地,但落到浣衣局这样的小地方来,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她们还是洗着妃嫔们的衣裳,不过不再是那样艳丽的颜色,而是刺眼的雪白。
后来几天衣裳就少了,不过浣衣局每日要跟着哭丧,也不能清闲,安灵儿不知道为何都要哭,可夏采薇告诉她要是不哭就会被杀头,她吓得不仅不敢不哭,而且哭得很卖力,愣是一天下来就哭哑了嗓子。
等皇上的头七一到,妃嫔殉葬的事就筹备起来,突然间浣衣局少了许多衣裳,凝重的气息从后宫传到浣衣局,仍然是那样的浓烈。
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总算把压抑的气氛缓解不少,新帝登基的事也让后宫开始忙碌起来。
各种宴会祭祀让方荷忙得顾不上回去,安灵儿实在闷得慌,就求夏嬷嬷放自己和夏采薇去司膳房看看,夏嬷嬷耐不住她闹也就答应了,不过再三嘱咐她不许胡闹。安灵儿欢快地应了,可惜到了司膳房才知方荷给柳妃娘娘送点心去了,只好和方荷闷闷不乐地往回走。
夏采薇好久没出过浣衣局了,兴奋地两只眼只发光,一边拉着安灵儿小声八卦:“听说如今宫里最得宠的就是柳妃娘娘,她如今好像有了身孕。”
“哦。”安灵儿淡淡地应了声,心想:关我什么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居然没见到方荷。心里总是失落落的。
夏采薇高兴得不行,自顾自地道:“听说如今的皇上才十六岁,生得英俊极了,待人也是极好。柳妃娘娘不知是何等的天姿,才能享有这样的福气。”
安灵儿不以为然:“我幼时听母亲说,佛祖赐予人的福气都是有限的。柳妃娘娘既然有这样的福气,那便未必有那样好的容貌。”
“这话不对,正是有了那样好的容貌才有这样的福气。”夏采薇不禁满眼向往,盼望着哪一日能得宠于圣,摆脱这样卑贱的生活。不过她的出身摆在那,她也只是偶尔做做少女都有的春梦罢了。
两人闲逛了一会就得回去了,快走到浣衣局门口时,见远处两个宫女慌慌张张地带着一个太医走过。安灵儿好奇道:“方才才见两个太医过去,现在有过去一个,宫里的娘娘就这样身子弱吗?”
夏采薇虽然待得久,但浣衣局那样的地方,人生病了是决计不会请太医的,故而她对太医也不了解,只能摇摇头:“或许像你说的,人的福气是有限的,她们养尊处优自然身子弱。”
正说完转过身,就看两个太医从那边过来,面色焦急地讨论着:“这柳妃娘娘的胎怕是保不住了!”
“皇上怪罪下来可怎么答?”
“这与我们无关,是那小宫女送的点心出了事,和我们没关系。”
两人接着讨论了止血的药材,安灵儿也听不懂,就想拉夏采薇回去,没想到夏采薇脸色发白,忙问:“你怎么了?”
夏采薇着急地道:“方才我们去司膳房,她们是不是说,方荷去给柳妃娘娘送点心了?”
这一提醒两人都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但在宫中没有门路,只能去求夏嬷嬷想办法。夏嬷嬷是个好心肠的人,可她人微言轻,除了和她们在屋里叹气,也拿不出一点办法来。
安灵儿急得直哭,夏嬷嬷就让她在屋里歇了,晚上夏采薇干完活回来时,两人都眼睛通红。安灵儿一下扑到夏采薇怀里,这时候只有夏采薇能和她感同身受,她从小就没见过亲近的人去世,父母之死她尚未明白,突然和她交好的方荷要没了,自己却为能为力。
她不懂什么是绝望,此时只觉得洪水淹没了自己,她怎么扑腾都喘不过气来,伸出的手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往下沉,一直沉下去。
“我现在才明白,在宫里如果无权无势,就只能任人宰割。”夏采薇哭哑的嗓音有些难听,她红肿的眼睛里闪烁着光,是一种异常坚定的目光。方荷之于她,就如同她之于安灵儿,亲姐姐一般,又敬又爱,惺惺相惜。
可如今方荷正在被处以杖毙之刑,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不能窥见生活的残酷,她或许永远都活在美好的幻境中。
抚摸着安灵儿柔软的长发,她轻叹一口气,杖毙这样残酷的刑罚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吧。
“灵儿,以后只有我们相互扶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