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去浣衣局取衣裳,那李氏说,皇上处死方荷的时候,浣衣局还有两个贱婢为其求情。”梅花树下一个宫女剪着花枝,冷笑道:“那样狠毒的人也有人求情!”
正走过来的宫女脚步一顿,眉头皱起,阴沉着声音问:“那贱婢叫什么名字?”
先前说话的宫女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忙屈膝叫了声“玉姑姑”,才答道:“奴婢记得一个似乎是叫安灵儿,另一个名字叫采薇,据说和浣衣局的夏嬷嬷关系好着呢。”
玉玲阴着脸拿了枝梅花进屋插瓶,她是柳妃的陪嫁丫头,和柳妃感情深厚,这一次不管是不是方荷下毒,点心总是经方荷的手进来的。她记恨方荷,也记恨所有为方荷求情的人。
晚间她伺候柳妃吃完晚饭,便独自往内务府去了。柳妃心伤未愈,她不敢再提伤心事,只想自己偷偷地解决了。
“公公,柳妃娘娘的意思,只消悄悄儿地把这两个人混在守陵的宫女里,神不知鬼不觉。”
“这两个人……”那太监试探道。
“公公放心,浣衣局的两个贱婢罢了,没什么家世,就是死了也没人会问的。”
安灵儿不到日出便得到了消息,她和夏采薇被人拖着押进了守陵的队伍。夏采薇任由人拉着她往前走,一面用眼色暗示安灵儿老实些,可偏偏安灵儿闹腾得厉害。
“你们凭什么抓我和采薇?”安灵儿挣扎着,一双杏眼瞪着眼前的太监,叫嚷着:“宫里头没有王法了是不是?我可是……”她话刚要出口,突然想起夏嬷嬷嘱咐过,一定不能说出自己的身份,否则她们就活不成了。
夏嬷嬷早知道她任性,万一说出曾经显赫的身份,只会招来旁人的嫉恨,故而拿谎话吓她,倒也管用。
那太监“呸”了一声,尖细着嗓子道:“王法?你们这样的贱婢死了便死了,你以为有谁管你?”说完又是狠狠一推,安灵儿差点被推倒在地,夏采薇忙喊住她,低声道:“听我的,先忍忍。”
安灵儿这才老老实实地走了几里路,出了宫门,她们被移交给侍卫,和一群哭哭啼啼的宫女放在一起。
“她们哭什么?”趁着侍卫们落脚歇息,安灵儿偷偷挪到夏采薇身边,一边揉揉饿扁了的肚子,一边问。
“她们是被送去守陵的。”夏采薇望着远处满脸泪痕的宫女们,她们虽然没有蓬头垢面,但也是花容憔悴,满目绝望。“守陵条件清苦,形同生殉,我们可能……”
“好饿啊。”安灵儿望着大口吃着干粮的侍卫,根本没有听她继续说的心情了。从天不亮就赶路,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她们还滴米未进滴水未沾呢。
“侍卫大哥!”她这一声把夏采薇吓了一跳,想拦都拦不及:“能给咱们点吃的吗?”
侍卫们也是被她的胆大吓了一跳,缓过神来,一个着装不同的侍卫道:“这些宫女毕竟是女儿家,与咱们不同,让她们吃些东西吧。”
同样是奴才,侍卫们倒也没为难她们,没人拿出了一块烙饼分给这些宫女,宫女人多但饭量小,最后反倒剩下许多。有些侍卫还打趣:“果然女孩儿的胃口小,只是吃这样少能干活吗?”
“陈哥,你以为姑娘家和咱们一样打打杀杀啊!”
“也对,这自古体力活都是男人干。”说完一片哄笑声,让这些宫女们羞红了脸。
安灵儿和夏采薇因为在浣衣局很少接触男子,此时都一脸茫然,夏采薇转而叮嘱她:“下次可不许这样了,你不怕他们杀了我们啊。”
“他们不会。”安灵儿低头踩了踩脚下的木板,笑道:“你看,外面雪深地潮,他们还特意把我们带到干木板上,说明他们不是坏人。”
她的话没错,这一次她们和侍卫算是熟识了,一路上侍卫也没为难过这群宫女,宫女们也是感动涕零老老实实地跟着到了陵墓。
到了陵墓,一批人被守去首皇陵,一批人守妃陵,还有为数不多的人是伺候守陵的太妃的。伺候太妃的人最苦,不仅要守陵,还要伺候守陵的人。安灵儿和夏采薇自然是被分在这一批中了。
这几日开始化雪了,天气又冷了几分,萧太妃受了风寒不能抄写佛经祈福,便命人替其抄写。抄写佛经为求诚心,通常不能被打断,必须由两人在门外守着。冰天雪地的,在外头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这样的苦差事落在了安灵儿头上。
新来的人主子往往都不敢重用,只让干粗活累活,一是查验人品,二是磨磨性子。
夏采薇平日老实得体,萧太妃看着喜欢,就没让她守门。可她见安灵儿这几天感冒厉害,便对派事姑姑请求:“灵儿原是大家闺秀,书法了得,不如让她抄写佛经也不使大材小用。至于守门,奴婢愿为先帝尽心。”
派事的知道太妃正愁没人能抄写佛经呢,便爽快地答应了。
这一幕让刚进门口的白衣男子见到了,不由对她赞赏地看了两眼。这时一个宫女迎过来笑道:“少爷快进来,太妃正念叨着呢。”
萧青峰忙随她进去,一进屋就是暖气腾腾,屋中黑木椅上坐着位方满三十的女子,容颜憔悴,这便是萧太妃了。
萧太妃是先帝的宠妃,性子端庄娴静,若不是出身低微,在先帝时期就被封为皇后了。萧太妃只有一个女儿阳乐公主,在先帝之前就殁了,她唯一偏爱的就是娘家哥哥的长子萧青峰了。
“姑姑身体可好?”萧青峰母亲去世的早,他和姑姑还亲近。
萧太妃一边让人给他上果子,一边问道:“本宫算是就这样了,倒是你,书念得如何?”萧家家世低贱,又不是习武的料子,只能指望着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她哥哥是扶不上墙的迂腐书生,不通世故,不然当初先皇便给他个小官做做也无妨。
“前几天方学了《春秋》。”
“你读书认真,本宫是知道的,只是在学堂里纨绔子弟不少,你莫要学坏。一不能骄纵,二不能学儿女情长。”萧太妃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方继续说道:“你母亲不在,本宫自然操心些。你的终身大事本宫已经拿了主意,你不必再生心思。”
她虽为太妃,但先帝已去,当今皇上又非她亲生,她算是烟花一瞬罢了。幸而有过一个女儿,才成全了太妃的虚名。这萧家自然也是门前冷落,萧青峰的婚事也只求品行端正之人罢了。譬如夏采薇,萧太妃就觉得合意。
两人说着话,萧太妃又拿了一件亲手做的衣裳给他,不经意翻到一本琴谱,萧青峰饶有兴趣地看着。
“这原是先帝赏赐的,前面几首曲子还是先帝所做。”萧太妃不免感伤起来,蹙着眉不再言语。
萧青峰细看了几眼,觉得曲子不错,他原就对乐曲感兴趣,这时便就着手边的横笛吹了一首。一曲毕,才觉出其中几处略有凝滞,就摸索着改了。
萧太妃在一旁出神,正寂静之时,忽然外面一声大喊:“皇上驾到!”惊得她猛然起身,脸色都一变。还是贴身丫鬟拉了她一把,她才缓过神来去外头接驾。
院里十几个宫女已经跪成两列三排,夏采薇和安灵儿在最末,萧太妃和萧青峰从中间穿过,在最前方接驾。前头说话她们也听不清,安灵儿拉了拉夏采薇衣袖,低声问:“那就是皇上吗?”
夏采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只见那人皮肤白皙如玉,双眸如星,丹唇如砂,一身金纱衣衬着他整个人贵不可言,浑身似乎散发着万丈光芒,只吸引得人移不开目光。“这就是皇上。”她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