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几分把握?”徐大老爷起初听到女儿上京的消息,也是心惊肉跳,徐家虽是迁至扬州三年,但对帝都之势、朝堂之风时有关注,特别是自年前北方大定,今上和摄政王的关系也变得微妙了。仁武四年,先帝驾崩,太子许西北总都督萧寮摄政王之位换以助其登基,不料萧寮也是虎狼之师,自今上即位以来,越发的肆无忌惮,隐隐透漏的不臣之心和越界的举动,但北方匈奴横行,沿海倭寇屡犯,江浙盐事更是盘根错节,故而今上不得不与萧寮虚与委蛇。今北方大定,今上与这萧寮之间怕是有一场较量了。女儿选择这个时候上京,必是吉凶难测。
“并无把握,却非去不可。”徐若兰坦然答道,“北方大捷,今上正好可以缓过手处理江南这边的事情了,朝堂必定瞬息万千,牵一发而动全身,帝都至扬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女儿认为是应该做些什么了。”
徐大老爷看着这个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自从徐老国公去世之后,徐若兰独立支撑着偌大个家族,从刚开始处理事务生疏到现在的娴熟,不觉有些许欣慰,“若是父亲还健在,应该也是这般打算的吧。”说完一叹,“你大小就是有主意的人,父亲当年也是看中这点才力排众议,你自做好了决定,那就去做吧。”说着摆摆手示意徐若兰退下。
不想徐若兰并没有退下,而是抬头铮铮的盯着自己的父亲,“女儿省得,只是,祖母那里,还需父亲多家劝导,这扬州城看似平静安逸,实则暗藏汹涌,女儿此去不同以往,家里就多拜托父亲了。”她在要一个承诺,一个自己上京后可以相对放心的承诺。
徐大老爷哪里不明白徐若兰的心思,自己的母亲本就是个蛮横无理之人,早些年徐老国公还在的时候,还能有所管制,自从到了这扬州城,便越发的荒诞了,现在徐若兰入京,徐老夫人可是真的没人能牵制了,徐若兰应该是在思量如何安顿徐老夫人。所谓子不言母之过,徐大老爷很多时候即使知道徐老夫人是错的,但是也选择隐忍,“你母亲那里我会去说的,你放心就好。”
“是祖母,祖母那里父亲一定要多加阻拦,老人家年龄大了,父亲应该多劝导劝导,家和万事才兴啊。”徐若兰皱了皱眉,对这个答案不十分满意。
“放肆,这是你一个做晚辈说的话!”徐家大老爷显然被激起怒火。
“这是一个族长当说的话!”徐若兰早预料到这个顽固的父亲对祖母的袒护,“父亲,你是知道女儿的秉性的,若是父亲阻止不了祖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女儿不介意帮父亲一把,只是父亲最后莫要后悔!”
徐大老爷深深的明白,这是徐若兰,或者说是身为一个族长的警告,毕竟和一个家族的兴盛相比,一个老夫人的生和死并算不得什么大事情,尤其是在这个时期,任何一个家族的族长都不希望后院不安宁。
南方的天说变就变,陡然间就是狂风大作,吹的书房外枇杷树左摇右摆,阴云弥补,随后雷声阵阵,眼见急雨将至。屋内的两人便都是沉默不语了,天色阴沉,徐大老爷的贴身小厮徐守在书房外询问是否掌灯,听见大老爷应声后,弓着身上进来点了栈灯,见屋里的两人均是不语,也不敢多加逗留,悄然退出去。忽然听见天外雷声大作,顿时瓢泼大雨倾盆而至,衬得屋内越发的寂静。
许久,听见徐大老爷像是泄气的声音,“我尽量试试吧。”
“必须,”徐若兰顿了顿,平缓了语气,“是必须。父亲应该晓得,女儿何以应了族长之位,若是母亲受了不公,父亲是知道女儿的脾气的。”
当年,徐老国公为了让徐若兰当上族长,明里力排众议,暗里用徐大夫人的性命、名誉做威胁,只为了徐若兰接下徐家这个烂摊子。所以与其说徐若兰在意徐家,不如说徐若兰在意的是自己的母亲徐大夫人。故而,徐若兰此处的目的其实是让徐大老爷做出保证,在她不在的时候,保证徐大夫人在后宅的安危,毕竟这样的大家族后宅里,让一个人消失有太多方法了,她徐若兰便是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不能在一天之内从帝都赶回扬州。
徐家大老爷本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徐守的声音,“老爷,二老爷请老爷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
“好了,这事我应下了便是。”说罢便急身出了书房,向老夫人的院子走去,留下徐若兰一人。
徐若兰当下松了一口气,要父亲这个承诺委实不容易,不过总算是要到了,这样自己进京多少会放心一些。下面要处理的就是其他几房了,徐若兰思索着是不是需要再做一些其他的安排比较稳妥呢?
寿康院。
“大丫头可是决定入京的人选了?”徐老夫人问向跪在厅堂的前院管事徐大。
“回禀老夫人,大小姐只说是让各房派二人随行,其余并未要求。”徐大恭敬的回答,“不知老夫人还有何吩咐?若是没有,小的斗胆先行告退,大小姐吩咐明日启程,小的还需去其他几房传话。”
徐老夫人挥了挥手示意徐大退下,等徐大管事出了屋子,方转身对身边的心腹蓝嬷嬷道,“你说她这次又是闹的时候花招?”
“这个奴婢可不好说。”蓝嬷嬷心下思量一番,却是未明所以,也不敢多言。
徐老夫人瞥了一眼蓝嬷嬷,叹息一声,揉了揉额头,“去把大丫头叫过来吧,就说我有事相商。”
“是,奴婢这就去。”蓝嬷嬷扶了扶身子。
“哎,我身边也就是剩你这么个知心的人儿了。你看看这几房,现在我在还好,我不在了,这个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将来如何有脸见老国公。”徐老夫人幽幽的道。
“老夫人,恕奴婢多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人还是千万保重身体啊。”
“哼!你看看大丫头都是什么德行了,女孩子家家的一天天往外面跑,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徐家的脸面都让她丢尽了,这下可好,还要去上京,这不是明明的要气死我这个老太太吗?还有老大媳妇,我当初怎么说的,这个媳妇不能娶,现在可好,生个女儿成何体统.。”说的声泪俱下。
蓝嬷嬷暗骂一声自己真是越老越心软了,老太太是个什么人自己不清楚吗?就是一个老糊涂,徐家有现在这个样子说句不好听的,都是你老太太自己咗的,二房、三方、四房怎么不和,还不是你当年那些个烂事搅的,现在还好意思说大太太,徐家最拎不清的就是你这个老夫人了。不过这话也就是自己心里打转,蓝嬷嬷可不敢说出来,这个徐老夫人当年可是上京出了名的不讲理,好几家夫人都是领教过,老国公在这上面可是没少给善后。想到这里蓝嬷嬷再不敢多做逗留,拜别老夫人就出了寿康院,径直往大小姐的静怡院走去。进了院子便看见静怡斋的丫鬟小厮们忙得手脚不停,忙拉住一个三等小丫头问道,“何事如此?”
这静怡院原本是老国公的议事书斋八味斋,后来大小姐掌家就搬来书斋,将八味换成静怡,大小姐行事向来喜静,各司小斯丫头行走处事都是尽量的静默无声,蓝嬷嬷还从未见静怡斋如此慌乱过。
那小丫头见是老夫人房里的嬷嬷,也不敢随意敷衍,只好停下脚步好言道,“奴婢也不甚清楚,管事让把大小姐的衣物今日申时前都收拾归拢,奴婢正是在忙这些事情。”
蓝嬷嬷当下也不再多问,寻路向徐大小姐的书房走去,见门口立着个二等丫鬟,便让其通传。
这边徐若兰正在吩咐徐二、徐三以及几个管事,“可还有疑问?”见下首的几个管事都不言,听见门外蓝嬷嬷的声音,便吩咐几个管事退下,对身后的立春道:“请蓝嬷嬷在偏厅候着,说我一会过去。”
立春赶忙出去引蓝嬷嬷进偏厅,递上果子茶点,“蓝嬷嬷来的正巧,庄子上刚送来的新鲜水果,大小姐嘱咐先送到老夫人那里去,就赶上您过来了,您先尝尝,看看那些是合乎老夫人胃口。”
蓝嬷嬷道,“好说好说,”说着拿起桌上的果子边吃边问,“大小姐可在?”
立春笑道,“大小姐让嬷嬷稍得片刻,她一会儿就过来。”
蓝嬷嬷正想说话,就看到徐若兰走进屋子,赶忙起身,“大小姐。”
“蓝嬷嬷来了,可是祖母那里有什么事情?”
蓝嬷嬷见徐若兰没有坐下的意思,自己也只能老实的站着,恭敬的答道,“老夫人今个晌午听说大小姐要进京,故而让奴婢请大小姐去寿康院一趟。”
“呵呵,祖母可真是心疼我这个孙女啊,让您大老远跑一趟。”徐若兰讥笑道。
蓝嬷嬷不敢多言,生怕一个不好,大小姐不过去了,虽说蓝嬷嬷是老夫人的贴身丫头,在这徐府里也是算的上老字辈的人,经历的人事不少,但是面对徐若兰还是不免心惊胆战,这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徐家嫡长孙女已经不是普通的女子,她的身上自然散发出一股身为宗族家长的霸气。这三年,徐若兰对老夫人身边的人手是能换的都换了,从前那些依附老夫人耀武扬威的下人,不是被发卖了就是寻了由头打发到庄子上,现在的老夫人身边就剩下蓝嬷嬷并几个早年过来的陪嫁了。而自己能留下来全是仗着平时处事的小心谨慎。
徐若兰见这个嬷嬷不再多言,摩挲了摩挲手玛瑙扳指笑道,“嬷嬷且先回去,我这边还有些许事情需要处理,完了就去祖母那里。”
蓝嬷嬷见徐若兰应下了,便舒展了面容,“好说,好说,我出来也不早了,正是要回去,免得老夫人又有些什么事情。”
立春眼尖,立马上前送蓝嬷嬷出了院子,临走前包了一篮子果子让蓝嬷嬷带走。
立春回来见自家小姐坐在桌前愣神,其他几个丫头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便气不打一处来,倒了杯茶递给徐若兰,“小姐平时就是太宠着那几个丫头了,现在胆子肥的,居然落下小姐一个人,偌大个屋子都没人了。”
徐若兰原本是在衡量此次进京带哪些人比较妥当,忽而听到立春的声音,来不及思考,模模糊糊只听见“没有人”,投抬头便看见低到眼前的茶杯,接过茶,笑道,“这不是还有你吗?要那么多人做什么。”
“小姐,但愿您进了京也能这么让她们放肆,”说着就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像是置气了。
“谁说我要带你们去的?”徐若兰想想也是应该和她们说说这个事情了,神色凝重道,“你去让立夏他们都过来,说我有事要说。”
徐若兰身边的四个一等丫头,分别是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立春和立夏是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徐家,立春年龄大一些,做事相较于其他人稳重,所以前厅接引的事情多是立春在做,立夏的年纪相较立春小一些,活泼开朗,最是爱玩的时候,所以立春总说立夏是上辈子的修的好福气,这辈子能有个这么宽容的主子,这要换在别的家,立夏早不知道被罚成什么样子了。立秋、立冬平时不大与人说话,是小姐自己带回来的,看不出什么年龄,也从不说过往,为此当年老夫人还闹了一场,说什么来历不能不能进徐家,最后还是老国公出面,才算是同意了这两个丫头进门。
徐若兰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四个丫鬟,立春满脸愁色,不停的摆弄衣角,立夏半是兴奋半是忐忑,不知道小姐是否要带自己走,刚才听立春说,似乎不是所有的人都去,自己已经三年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帝都还是不是以前的样子,若是能回去,说不定还能跟着小姐去上元灯节玩呢。立秋、立冬还是老样子,默不作声,看不成是喜是忧。
“咳,”徐若兰轻咳一声,“此次立春立夏留下陪伴母亲,立秋立冬和我一道上京。”
“什么?”
“为什么?”
出声的是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互看了一眼,应声道,“是。”
徐若兰见立秋立冬明白自己的意思,便让她们先退下,转而安抚立春立夏,“这次不是去玩的,你们不会武功,去是有危险的,况且家里这边我不放心母亲,你们在这里,我会安心一些,我走以后你们就去母亲那里。”
立夏大叫一声,“小姐最坏了。”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立春大惊。却不敢追出去,有些担心的看着徐若兰,“小姐,立夏不是有意发脾气的,她是什么性格,小姐是知道的,要不,要不,带上立夏吧,家里这边我一个人多操点心..。”
徐若兰苦笑一声,“我懂的,她是想去见敏之的那个小厮。”敏之,是萧寮的字,自己是有多久不曾提起这两个字,“你和立夏是跟着我最久的,他现在是摄政王,我是徐家的人,帝都里面再不是当年的岳麓书院了,再见故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立夏当年和徐若兰一起去的岳麓书院,自三年前大小姐继承族长之位大病一场后,立夏也没有之前的开朗,难道.。。那个谣言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