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两个熟悉的身影从身边走过,是那对奇异的父女。并没骑马,背着背囊悠闲地走在大路上。丁一品连忙紧走了两步,“老先生留步!”可对方不但没答话反而加快了脚步,而且越走越快,明显使出了轻功。丁一品一愣,随即明白他们一定想试探一下自己的功力。这在武林中倒是常有的事,连忙撒开马缰绳脚下发力追下去。
三个人两前一后越跑越快,行人车辆都被甩在后面,衣带也飘到身后。尤其是那女孩子,一身淡紫色的衣裙随风飘摆,如一只蝴蝶紧贴在老人身边。
老者连加了两次力,而丁一品就如拽在他身后的风筝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而小女孩毕竟年幼气短倒有几分跟不上了。于是哈哈一笑,收力回转身笑吟吟地等着丁一品。
本来江湖人比拼武功甚至拔刀相向血溅当场也是常事,老百姓至多也就像看杂耍卖艺的一般远远看着,只是没人喊好扔钱。可偏偏有一个信差从此路过,可能是刚从战场归来肝火旺盛,见他们竟然比自己的马跑得还快,大喊一声:“老东西追我做什么,定是金国的奸细!”挥手就是一马鞭。
老者连忙避开。小女孩却大怒,伸手顺势抓住了鞭梢一借力便腾空而起,如一只苍鹰般扑向信差。这信差也不是寻常兵勇,喊了一声,“找死!”抽出腰刀顺着鞭子横推过去。女孩身在空中也不撒手也不躲避,左手一晃已多了一把一尺多长寒光闪闪的短剑,往外一格。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枚铁镖也破空而至,正钉在信差的手腕上,腕骨立断。总算他经验丰富立即撒手,刀和鞭子同时抛向女孩。抱着马头仓皇逃了。
变故只在瞬间,信差的马并没停,而女孩也是在奔跑间出的手。老者知道女孩的武功不至于吃亏,只是气她过于冒失。提气紧追,手也抠紧了铁棒以防意外。但毕竟担心女儿,刚才跑了这么久依然气定神闲,而此刻额头鬓角都见了汗。
女孩轻轻地落下来,瞪了丁一品一眼,“谁要你多事!”
老者连忙呵斥了女孩一声,看了看地上的马鞭和腰刀向丁一品一抱拳:“多谢小哥相助,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的功夫,不知尊姓大名,是那位名师的高足?”
女孩却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什么功夫啊,不就是跑得快点吗!”她向来自以为轻功了得,所以只说他跑得快,对刚才那高超的暗器手法却视而不见。
丁一品无奈地笑了笑,“在下丁一品,河北大名人,师尊是八盘山的黄衣道人。”
老者一皱眉,要说他年轻,初入江湖不为人知道也罢了,可以他的身手师傅绝非无名之辈。可能年轻人行走江湖行事谨慎,故意隐瞒师门倒也正常。
丁一品已看出老者的疑惑,想了想又解释道:“先师一直隐居山林所以鲜有人知,我有个师兄已出师多年,姓唐名子程,老先生可听说过。”
老者不觉脸一红,原来面前只是个毫无江湖阅历的诚实后生。那唐子程是闻名大江两岸的游侠,武功名望甚佳。“原来是唐大侠的师弟,失敬,那太湖连云寨的刘寨主也是你师兄喽?”
“那是我二师兄,只是我南来不久还未见过面。”丁一品跟随师傅学艺十余年,大师兄倒是见过几次,三师兄楚无香和自己一同学过几年艺,只有这二师兄刘正方却从来没见过,只听说在太湖。
“真是失敬,我和你两位师兄都有过来往,老朽李连鹤,这是小女轻扬。”
怪不得刚才在茶棚里这小女孩笑呢,原来他就是那郎中说的李连鹤。听郎中的语气应该是位响当当的人物,又听他说和两位师兄都认识,丁同心中立即添了些许亲近。当下深深行了一礼:“原来您认识我两位师兄,又是前辈高人,请受晚辈一拜。”
李连鹤见他语气客气,知道他根本没听说过自己的名号,恐怕从没在江湖中走动过。想想自己纵横一生,在江南武林说是泰山北斗也不为过,遇到根本不认识自己的晚辈这还是头一次,倒觉得有趣,连忙还了一礼,“小兄弟别客气。”
李轻扬一直站在父亲身后,见丁一品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父亲却一口一个小兄弟的叫很是生气,冷哼了一声:“连我爹都没听说过,还算什么晚辈!”李连鹤一瞪眼,“再这么没规矩下次不带你出来了!”李轻扬吐了吐舌头对丁一品扮了个鬼脸不再说话。看来她对这一点很忌惮。
“小兄弟,你刚才喊我何事?”
“晚辈听您是本地口音想打听一个地方,三河村,你知道吗?”
“哦,就在此向西大约四五里地,一条溪水边的小村就是。”
“那请问,村里可有位姓夏的?”
“这就不知道了,老朽也不是本地人,只是常来常往,熟一点而已。”
丁一品有些失望,一抱拳,“多谢老先生,晚辈还有要事,就此别过了!”打了声唿哨,大黄马悠然的从不远处跑过来。
“且慢!”李连鹤却突然拦住了他,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脸,像在寻找什么。其实在茶棚里他就开始注意丁一品了。虽然宽大的外衣遮掩了强健的体魄,但从他轻盈的步子,饱满而均匀的呼吸就能看出其一定身怀绝艺。但奇怪的是充其量只有二十来岁年纪却有着常人没有的异常的冷静。那冷冰冰的眼神,以及僵硬的几乎没有表情的面容,尤其是双眉之间那道深深的立纹,纹理已经成淡红色,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一定是长时间皱眉的结果。
“老先生有事?”
“哦!”李连鹤还是犹豫了一下,“年轻人,我看你年纪轻轻却满脸的怨气,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这……”丁一品面现为难之色,虽然他毫无江湖经验但也不至于傻到和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吐露心声。
李连鹤一笑,“不说也罢,老朽送你一句话:无论情势多么紧急也要戒急用忍,千万不可鲁莽行事。”
“谨记老先生教诲!后会有期。”丁一品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李连鹤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伤感。这个年轻人,武功人品均属上乘却亦正亦邪,就如一张白纸,沾彩则成善沾污则成恶。而如今的江湖又是一个大染缸。“丁兄弟,如遇为难之事,请到临安西悦客栈找我!”声音洪亮随风而去,丁一品勒住马挥手示意,继续向西而去。
李轻扬也摇了摇头:“跑这么快还骑马干什么!”
第五章相敬如宾的初见
丁一品快马加鞭,大黄也适应了江南湿滑的道路,跑起来格外欢畅。穿过一片矮树林,一条宽阔的溪水挡在面前。并不深,能清晰地看见溪底的砂石和游动的鱼儿。趟过去眼前豁然开朗的是一片阡陌纵横的农田。耕作的农民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自家的田里,若不仔细看就如静默地立在田里驱赶鸟儿的草人。
窄窄的小路转向左面,那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应该就是三河村了。
丁一品找了位正在门前筛米的农妇问了问。“哦,夏震夏大人家啊,紧西面那最大的院落就是。”夏大人?他家有做官的!这一点郑斌倒没说过。也难怪,他和郑斌本来不是一个山寨,只是在南归的路上才相识。
一片片雨云飘过去,不但没下雨反而放晴了。丁一品缓缓地从西边绕过去,顺着村妇指的方向能清楚地看见那套宅院。一人多高的青砖院墙里屋顶连着屋顶,看不出几间。越走近,丁同心里倒越轻松了。进去把剑一交此事就不再和自己有任何关系,总算完成了一件任务。连日来压在自己身上的负担终于能卸去一小部分了。下一步就可以去临安了,可到了临安又能做什么呢!还是如同大海捞针。想到这丁同心里又蒙上了一片阴云。
胡思乱想着已经到了院墙外面。往里走一点院墙却断了,在两段墙之间有几丈远架着高高的竹篱笆,一些不知名的曲折的藤草缠绕在篱笆上,开着白色的碎花。在竹片的缝隙里能清楚地看到院子里。这应该是一座小巧的后花园。但花草并不多,只在最里面几块山石错落的花坛里种了些。对于南方的花草丁一品并不熟识。而院子的一大部分竟然种着蔬菜。
丁一品往前靠了靠,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透过竹篱清楚地看见在几畦瓜菜间站着一位妙龄女子。她穿了件宽大的棉布外衣,直到脚面。腰身却扎得紧紧的,本来她身材纤巧,中间窄窄的上下却格外宽大,怪怪的甚是有趣。如墨的长发没有梳起,只有两根红头绳随便系在肩上。脸圆圆的,面容格外白皙,尤其是那双眼睛,如挂了露水般清亮,一尘不染。
丁一品自幼跟随师傅学艺,一下山就参加了义军。终日砍砍杀杀,所见的女人除了山寨里做饭的胖张婶就是李寨主的夫人。那女人脸上涂的脂粉比墙上的泥浆还厚,终日和兄弟们打打闹闹,酒量能喝倒整个山寨。这样纤巧细致的江南女子从没见过,简直惊若天人,竟然痴痴呆呆地挪不动脚步。
那女子正提了竹篮专注地摘菜。听见马蹄声抬头一看,只见墙外一匹高大雄健的黄马上坐着一个灰衣年轻人,正向里张望。她想装作不知,但过了一会儿那人却还没走,心里暗自生气。这是哪来的人?如此无礼!再抬头看时,四目相接竟被那冷峻深邃的目光灼到。
这年轻人算不上俊美风流,神情里却透着常人没有的孤傲、内敛。而且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不可能,自己一向深居简出哪会见过外人!赶紧把目光移开,还是回房躲开吧。却又忍不住在看一眼,这一眼正看见他腰间佩着的那把宽宽的青钢剑,还有那红红的剑穗。
“三哥?三哥!”啪的一声菜篮落在地上。她快步走到墙边仔细看了看那把剑。没错,应该就是这把。“你是郑三哥!”
丁一品从朦胧中惊醒,那女子已经到了近前,口口声声地喊自己三哥。郑斌的乳名叫三儿吧,那这女子就是夏百合喽!他含混的啊了声又连忙摆手,想解释。而那夏百合已经兴奋得落了泪,转身向屋里跑去了。丁同急得直拍大腿,“咳,怎么落下了这个误会呢!”
他正踌躇着,两个年轻家人急匆匆地跑出来恭敬地迎候他。丁一品连忙下了马,随着家人沿着墙边绕过去。原来这座宅院并不大,只一会儿就到了正门。还是青砖的门楼,却没有台阶。黑漆的薄木板门敞开着,碎石铺的小路穿过窄小的前院,面前的四五间砖瓦房就是正房了。尖尖的屋顶是由一块块半圆青瓦拼成,事实上从外表看也就这一点和邻近的寻常农舍不同。
丁一品被让进客厅里,家人立即捧上热茶。所谓客厅也就是一间稍宽敞些的房间,陈设也极为简单,除了两套普通木桌椅就只剩门边摆着的两盆鲜花了。但收拾得极为洁净,桌面墙角一尘不染。粉白的墙上也没有字画、山水,只在正面高高的挂着一副上山猛虎。丁一品并不懂书画,只是觉得这虎画的惟妙惟肖,尤其是面目甚是凶恶,挂在民宅之中并不怎么适合。
正看着,一阵轻微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侧门一开,刚才那女子带着个丫鬟匆匆走进来。她已经脱去了那件宽大的外衣,换了件暗红色的短衫,雪白的裙子盖住了鞋子。头发已经高高地挽起,一把挂着细碎珠链的银簪平平地插在头上。
“三哥远来辛苦了!”她面带潮红,微微低头倒了个万福。那动作轻柔而自然,显得格外端庄。
丁一品怕自己再失态,连忙低下头,毕恭毕敬的还了一礼。“小姐,在下其实------”那小丫环却咯咯笑起来,“你们俩倒是相敬如宾!”
丁一品一愣,尴尬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小姐更羞得面如桃花,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贫嘴!没规没矩的,还不快去准备热水,让三哥换洗换洗。”又转向那两个家人,“小来,你去拿一身哥哥的旧衣,先让三哥换上。三哥你远来劳顿,先洗一洗,换件衣服,我这就去吩咐厨下准备晚饭。”声音如那江南的清茶般柔和,听在耳里即荡入心中,丁一品也不像前几日听到这细腻的语调就烦了,反而很是受用。余音未散那纤巧的背影已经轻快地转入侧门了。丁一品连忙招手,“小姐,我------”从初见到现在他连说了三次“我”却始终没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只剩下摇头叹息了。想自己从前在山寨时冲锋陷阵,纵横疆场,就算面对金狗的千军万马也不曾如此的犹豫不决过。“我今天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