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听了,有点忍俊不禁,心想这老师定是姓乌吧。还真是个老顽固,怪不得学生都要请人写对子来骂他,便奇道:“这老师莫非有什么来头?不然以你们一品斋的实力,还怕请不到一个先生吗?”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少东家上的是鸿书学院,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鸿书学院,大唐朝数一数二的名学院之一,就连王公大臣的子弟要读,也要按部就班逐一考试。普通人进去就更是难上加难,听说还要在本来的基础上多考几科偏门的,为的就是降低入学率,提高学生的质量。
“进去难,出去了再想进去可就更难了!所以东家这才愁白了头。”王掌柜垂了垂眉,神色有些黯然。
他从学徒做到现在,二十几年了,东家对他的恩情那是比天还大,东家的事比他自己的家事还要令他着紧。
王掌柜马上又提起精神了,对这小姑娘倒是起了些怜惜,便好心提醒道:“姑娘若是有来头,还不如让家里的人来接你,这可不好玩,这京城里呀,姑娘还是要小心为上。”
宋寒笑了笑,乖巧地点头道谢。心想这对对子倒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怎么才能让这个乌老师重新接受这个学生而又不会再这么喜欢写对联骂人呢?
写对联骂人,说明这个老师对对联的造诣很高,也十分喜欢奇对,若是对中了他的口味……
宋寒走到专为客人准备纸墨砚台让客人才子即地发挥的桌子边,沉思了半晌,终于提笔着写。
楼上的众人看着,倒是有些惊奇了,莫非还真有几分本事?
而楼下的客人,也注意到了这小姑娘,正要凑过去一看究竟。一个小姑娘,还想要在这里逞本事?他们实在是好奇,莫不是闹着玩?
宋寒提笔速写,不一时便写好交给了王掌柜。王掌柜接过来看,神色大喜,连连称好。不仅将两桌的饭钱免了,还要送她一月的免费餐。
原来一品斋的规矩是:只要能将一品斋的诗词填上,便能在一品斋免费吃喝一月。况且宋寒这对联可是帮了他东家的大忙,王掌柜自然要感激不尽,是以连刚才那男子的警告也忘了。
王掌柜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谢道:“姑娘奇才!姑娘奇才!真是多谢姑娘了!”
周围的客人大都是熟客,几时见过王掌柜这副模样?更是争先恐后要抢先一看。王掌柜却抱歉地对各位解释,这对联此时要保密,若是想知,还请后日再来一品斋。倒是让他即时卖起生意经来了。
楼上,宋婉看着掌柜众人的脸色,沉重复杂的心情退去,心里叹了一口气,转身退后两步向着清月郡主行了一礼,道:“郡主。”
闻声,唐清月回头,看着正行着礼的宋婉,不知缘由,便皱着眉问:“这是何故?”
宋婉沉吟了会儿,低声回道:“不敢瞒郡主,刚才冒犯郡主的正是婉儿的妹妹,她年幼顽皮,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大人有大量,原谅她们这一回。”
此言一出,不仅唐清月,在场众人都觉得很鄂然。
反应过来后,唐清月锁着眉头看她,许久,才沉呤道:“既是宁伯侯家的小姐,那为何一开始,你不说,她也不提?”这也正是众人所奇怪的。
宋婉依旧行礼,但语气却不卑不亢地道:“我跟家妹近日闹了些别扭,她原是在跟我怄气。”说话点到即止。
唐清月为了编书的事,曾经让人了解过宁伯侯府,知道宁伯侯爷只收了一房姨娘,那姨娘也只生了一个庶子,如今才九岁。所以此时的这个应该便是刚从外祖家回来不久的嫡二小姐宋寒吧。
她便不再怀疑,因为据她所知的,宋婉和这个宋寒关系并不亲近,而且宋寒还被送回外祖家四年,想来这姐妹两人之间应该闹了些不愉快。
于是她不再问,只对着那仍然行礼的宋婉道:“起来吧。”心里倒是对她起了丝同情,有这么个不懂礼的妹妹,实在是为她本人风华减了丝风彩。
宋婉起身,唐清月看着她一会儿,突然便笑着嗔道:“你也不早说,不然我哪里还会为难她?”
知她这是场面话,宋婉敛眉沉道:“那是郡主胸怀宽广,才不与她一般计较,换了旁人,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温宁馨看着两人,怕场面尴尬,便笑着挽上宋婉的手臂,道:“这倒是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了’。宋婉姐姐才华过人,其妹也丝毫不逊色,我看这掌柜的神色,莫不是写出了什么惊人的诗句?呆会儿我可要瞧瞧!”
这话自然是场面话,众人明白,只笑着也附和两句。
宋寒刚上楼,便见温宁馨向着她走来,打量了她两眼,突然挽着她的手臂,笑道:“你这人也真奇怪,既然是宋姐姐的亲妹妹,做什么一开始不吱声?”
宋寒下意识地便看向宋婉,只见宋婉神色淡淡地,倒比平日里两人相见还要冷淡三分,便知这只不过是她在她所站的立场上所做出的最明智的选择,而不会是别的,比如是保护或维护。
她垂了眉眼,轻笑了一声,才抬头对温宁馨道:“我冒犯了各位,哪里还敢自报名号?那不是更叫我无地自容吗?”
温宁馨愣了愣,倒觉得这人性子是有趣至极,歪头笑道:“你倒是会调笑自己。”一边说一边挽着她走向众人,亲昵的模样与刚才的情景换了一个样。
“好了,既然大家都是认识的,误会一场,这件事情就到此,谁也不要宣传出去,”唐清月笑道,表情滴水不漏,姿仪得体,“只是不知你写了什么?掌柜的会这样喜出望外?”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帮了掌柜的一个小忙,写了副对子。”
“一副对子,就可以让掌柜的免了饭钱,看来,你比宁馨这丫头要能干得多,这丫头倒是便宜了她!”
“那还不是我出的主意,郡主你这话,倒像是我故意偷懒了!”
几个世家的小姐见郡主如此便也笑着互相认识寒喧几句。场面上的功夫谁都会做,郡主难道真能看得起这个偷听她们说话的无礼之人吗?
唐元轼几人仍然看着楼下,对旁边的几个少女之间的对话充耳不闻,微眯着双眼沉思。等到楼下的动静都小了,唐元轼才回头,对着身边的几人道:“走吧。”说罢大踏步越过一众正在说笑的小姐们,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径自下楼了。
几个少女不禁追随着他们的脚步,好不容易才见得世子一面,这就要走了么?她们的心难免觉得失落,那是端王世子呀,家世好,样貌好,而且前途无量,又怎么会多看她们一眼呢?
只有温时庭,路过她们时,对宋寒颇有兴趣地斜眼瞧了一会,笑道:“下次看见宋家的大哥时,我可要问他一问,他这个妹妹怎么比我妹妹还要会说话?”
温宁馨一听,笑着嗔道:“二哥,你这叫什么话嘛?”说着眼睛看向宋寒,生怕她因为二哥不正经的话觉得被冒犯了。
宋寒只笑了笑,不说话。此时不说比说的要好。
温时庭笑了笑,好似一副能看穿她心思的模样。他长得一副好容貌,桃花眼,挺直的鼻梁,红润有光泽的薄嘴唇和那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形,皮肤又滑又白,那浑身的容貌气质好似是画里出来的般,天仙似的,偏还当真穿着一身月白的袍子,手中拿着白玉折扇,风度翩翩,相比于刚才阳刚俊朗的唐元轼几人,他的气质更儒雅些。
在场的少女里,有几个已悄悄红了脸,遂把手中的贵妃扇抬起,半掩了脸,只一双剪水般的眸子仍然时不时看上两眼,难掩情意。
听见妹妹娇娇的嗔话,他什么话也没说,只留下一个让人觉得颇有深意的眼神,便跟上唐元轼几人的脚步,风采俊雅地下了楼。
时近中午,也是各人该回府的时辰,唐清月和其他几个少女也一一互相道了别,各回府去。
宋寒和宋婉几人虽是一同走回府去,但仍保持着几步的距离,怀着不同的心思一前一后,足见两人的隔骇有多深。
快到府门口时,走在前头的宋婉终是停了步,回头看着宋寒,神情依然是不变的带着几分沉稳几分淡泊和几分宁静。只见她沉吟半晌,才道:“今天的事,我不会跟娘说。但是,我希望你以后做事,顾忌着侯府几分,顾忌着爹娘几分,别忘了你的身份,是宁伯候府的小姐。”言下之意是她还跟以前一样做事不知轻重。
她的声音如同她的名字是温柔婉约的,但那话听着就让人觉得心寒,宋寒看着她,对上她的眼神。
宋婉很早慧。也许是过于聪慧,她的性子比别的同龄人要沉稳许多,很多事情一点就明,年纪尚小时认字背诗只需看一遍就能记住,是以非常得长辈们的喜欢;而小宋寒却是和她相反另一个反面,她懂事较迟,略显迟钝,迟钝并不等同于蠢,然而在宋婉的等同于天才的光环映衬下,她的表现确实显得蠢笨了一些。
且她性子又有些皮,长辈间难免就要将两人做比较,心偏也是常有的事,等小宋寒渐渐懂事了,对周围的人事心理上开始变得敏感,而长辈却疏忽了她的感受的时候,她便开始发脾气、耍性子,甚至处处都要和宋婉比,这就演变成宋家不得不将两姐妹分开,将小宋寒送到江南外祖家。
沉默了半晌,宋寒才慢慢说道:“我知道了,今天的事情很抱歉,以后我会注意的。”轻描淡写的,倒是让人听不出她是什么情绪。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宋婉心里稍稍吃惊了些。刚才在一品斋她处理事情的表现,和如今这看似懂事的表现,莫非她是真改了本性?宋婉垂眸,不再多说什么。得到这样平静的回答,已经是出人意料了,若是换了以前,她必定又是要闹起来。
“小姐,今天都是奴婢连累了你。”青竹看着宋婉进了府,自责道。小姐原来和大小姐关系就不怎么好,如今就更是难以亲近,都是她连累小姐了。
“傻丫头,这又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为了我才这样好奇,而且我也没有阻止你,说要怪,倒是怪我顾虑不周全了。”宋婉看着青竹,神情宁静,“她说得没错,我如今既然回府了,就要顾全着侯府的脸面,再也不能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青竹点了点头,两人随后回了府,才刚进院子,便又被宋夫人派人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