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美摇曳的青草,清澈见底的溪流涤荡过一双白皙无瑕的脚踝,浸润着脚踝上的那串珊瑚珠链愈发鲜艳欲滴。她抬了抬脚,水花四溅,打乱了倒映在水面上的倩影。她解下束发的绿丝带,小心握在掌中,青丝如瀑泻下,又被风撩起,勾勒着原本妩媚娇柔的容颜,宛如照水桃花一般。
这几年,南征北讨,她几乎忘了自己是个女子,甚至以为自己只是那个随顾大元帅统帅三军,令全军膜拜的军师令颜。如果顾子慕是大刀阔斧,令敌军闻风丧胆,那么她令颜,就是毒门暗器,令敌军在不知觉间溃败。
可是,只有在这样静谧的黄昏,无人的河畔,她才敢记起那个名字,夭妆,那个身份,顾子慕的未婚妻。她如此想着,不禁又将手中的绿丝带紧紧一握,心思翻涌。依稀记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十五岁的生辰,子慕执起她的手,递给她这条绿丝带,邀她共赴战场。她那时候觉得很高兴,能够同心爱的人同生共死,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儿。她想,子慕一定是很信任很信任她,一定是很看重看重她。
可是教她兵法的夫子却说,傻丫头,没有一个男人舍得自己心爱的女人去遭那样的罪。她却不信,她不信和他青梅竹马的子慕会不顾她的生死。的确,后来的每一场战役,子慕总是挡在她前面,殊死相搏。她一直以为子慕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她,是为了爱她。一个陷入痴恋的女子,总是很容易把爱恋的男子所有的行为,解读为爱。故此,夭妆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遇见了飒飒,她会一直这样傻傻的幸福下去。可命运里,她终究是要遇见飒飒的,躲不过,也逃不开。
那是他们大胜了大炫族的时候,大军彻底占据了北境一带,顾子慕则选了大炫族的圣地圣火庙一带安营扎寨。令颜虽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但几年来的杀戮与征战,她亦有女子最柔软的恻隐之心。既然到了圣火庙,她总是想去朝拜,或许能洗去一些血腥与残忍的意味,让那些因她或并非因她而死的魂灵得到安息。
征战的缘故,她并没有带来精巧雅致的祭品,只是正逢桃花遍开的季节,她采了新开的桃花几株,养在庙中的白瓷瓶里。毫无预警地遇上了藏匿在庙中几个大炫族军队里幸存的残兵,他们认出了令颜的军师身份,挥舞着兵器要杀她。
自然,她也并不是软弱之辈,抽出随身佩戴的软剑,剑锋干净到纤尘不染,柔软却凛冽,削铁如泥。几番缠斗,那几个残兵全部败倒,鲜血溅红她的脸,腥臭令她作呕。她按耐不住腹中上涌的气流,俯下身子,淋漓吐了起来。却是那时,惊觉帘后异动,她眼明手快地掷出佩剑,剑气扫过,遂有娇软尖锐的呼声传出。
她疾步跃身,轻盈落在大殿侧那一拂火红的绸幔前,剑势如虹,挥起划落间斩碎了漫天飘扬的红绸,仿佛一场盛世的花雨。那红布纷扬后,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眸,透着纤弱优雅的光芒,宛如秋水明澈。一袭青色苍苍的银线鲛珠软绸长裙,一披纯白色的挽纱曳地,仿佛月下白霜。
这样清婉佳人,任谁都下不了手,令颜也不例外,急匆匆收了剑势,却无奈剑气太烈,逼得她自己往后退了好几步。脚下方站定,便沉着声音,道,“你是什么人,和他们一伙的么?”令颜原本就作男装打扮,虽不曾披甲,但故意冷下容颜,倒似个冷峻的玉面郎君。
那青绸长裙的姑娘遂端端正正地站直了身姿,亭亭玉立,自有一股清冷绝尘的雅致,施施然道,“我并不和他们一样,我不过是迷路了,这几日借此地挡风遮雨罢了。他们方才才到此处不久,我便躲在这红幔后。原来他们口中神机妙算的令颜公子便是阁下。”她说着眸光流转,似乎要将令颜看透,又道,“我原也无数次想过公子是个什么模样,却从来也不曾想,原来公子你竟是这个模样。”
令颜听她如此说,反倒语塞,一时只是将她细细望着,眼前这个女子看似柔弱,但却仿佛有与外表相悖的勇敢。若然不是,一个女子孤身出现在这战乱之地,没有丝毫惧色便罢了,就连和举世闻名的令颜军师说话也是这般泰然自若,而方才令颜同几个残兵搏斗的场面,她亦不动声色地看到最后。这样的胆色与气魄,很难不让令颜刮目,也很难不让令颜持有疑虑。
她仿佛洞悉了令颜的疑惑,浅浅笑起来,那笑意温暖而清新,仿佛一盏新沏好的茶,飘出淡雅的茶韵。只听她宛如雪水融化般的娇声,轻吟道,“我不怕公子,因为我不是公子的敌人。而我也更不会去担心这几个残兵败将能把真正的令颜公子击败,故此我并没有什么可慌可逃的。如果一定要我怕,也只是怕你不是真正的令颜公子。可打从公子你一踏入庙中,我便知道我无需怕了。尽管我不曾见过公子,可我却从书中见过公子的白绫剑,这剑当真如书上所说,飞舞如绫,却立竿见影得狠。”
令颜方暖和了颜色,轻咳道,“什么书竟提起了我。”
她却只是笑而不答,抬起纤纤玉指,指着令颜发髻上垂下的那截绿丝带,道,“碧玉丝绦,上等的九山碧玉悬在青色的丝绦上,绿光盈盈,仿佛潋滟湖光,碧波荡漾,很漂亮,也很适合公子这样清儒的气质。难道是心上人送的么,只是沾污了血,很可惜呢。”
令颜这才惊觉,遂扯下丝带,护在掌中,所幸发髻上还有一支桃木簪子,这长发才不至于散落。
她见状,却笑道,“果然是心上人所赠,叫公子很是揪心呢。血污的确很难洗净,若是用平素的法子洗涤,只怕不能恢复原来的模样。可我却另有办法,公子可信得过我?”
令颜抬眸,狐疑地望着她。
她却了然,取下腰间别着得一个小锦囊,递给令颜道,“此物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我可把此物押在公子处,待我洗净这丝带奉还,也请公子归还此物。”
令颜心下纳罕,她征战多年,很难以轻易信任任何人,但不知为何见了这姑娘纯净明亮的眸子,也不忍诸多猜测,只怕自己错负了一片好意,遂从她之意,相互交换了东西。因天色见晚,又想起军中事务,遂又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我们又何时何地再见,才可将东西换回?”
“我叫飒飒。”她和颜悦色地说道,她的美便在于这和颜悦色里生出一股高洁无尘的韵致,既安静又淡然。
令颜没有答话,她便抬眸来望着令颜,又勾起那淡樱色的唇,补充道,“西风飒飒的飒飒,三日后申时我去神机营拜会军师大人。军师大人不必记挂,只需吩咐守官放行,若军营之中女流不便,飒飒亦可在营前相见。”
令颜心下虽有百转千回的心思,这飒飒倒是十分熟悉军法,但面上却依旧只是同飒飒作揖言谢,便拜辞离去。她并没有骑马而来,便施展了一番许久未曾用过的轻功,清影飞扬,足下掠过斑驳的树影,陡然扫落了几片青翠的枝桠,却不曾见树下的女子一双粼粼水眸,泛起异样的光芒。这青绸长裙的女子,久久的伫立,任凭夕阳的余晖染透了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就仿佛一株坚韧的菊朵,迎着晚风,等待盛开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