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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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怎么了?最近学习如此的不专心。”
“不。我没有什么。”
在初秋的季节里,许多人不合时宜的放着风筝,也有一个小小的少年坐在破旧的屋子里,面对着一个巨大的木桌子。虽然这张桌子也破破烂烂的,却毫不吝啬的摆上了一堆堆排列整齐、高低有错的书籍。这小山一般的压迫感可以把同年纪的小孩子吓跑甚至吓哭,但对于他来说,这却是他的房间里缺不了的一样物事了。
这小山一般的东(书)西(本),也不是装饰品。几乎是他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位忠实的仆人就开始教他读书。不过刚是他生起的这几年,人们渐渐地开始重武轻文了,就是消息不太灵通的下仆,也只得催促他“弃笔从戎”。
其实无论是文是武是笔是戎,都是这个下人叫他习着的。他也不会特意的违背这老人的心愿,便也练了些“门外功”。那些高档次的心法,只有那些特别特别老的老怪物家族才会私藏着一两本,还残破不缺,像这桌子和屋子一样——当然,论珍贵性可是一个天一个地,功法的历史也是比这木头桌子不知道长了几千万年的辈分了。
“现在很晚了吧。你去歇着好了,我也想睡了。”小男孩儿习以为常的挥了挥手,可却没有听见应答的声音。
呆滞着,过了有一会儿的功夫,他缓慢的转过头去,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家仆。
“喂。知叔?你不要不回答我啊,很不礼貌的。知叔?我在叫你啊!我是你的主子,你怎么可以不理我!知叔!”
隔壁的人家听到他叫得越来越大声,便跑了过来。没有想到看到的,却是敦厚朴实的邻人倒在地上,都没了声息。
“知叔?知叔!知叔!我在叫你啊,知叔!知……”
“混蛋小子,你别叫了!再叫,再叫就真出事儿了!婆娘,你看着他一下,我带知叔去集里看土大夫!”
“哦,好好好……”一个有些黑的女人家匆匆的跑了出来,拉住了想往上冲的如令,还叹着气儿。
“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真是命由天定……昨儿个他还在集上给大户人家担担子呢……”
如令抿了抿嘴唇,闷不做声。
“好了,小不点儿,先去睡吧。嫂嫂家里也有三个孩子,也是知道怎么对付小不点儿的。去,赶紧睡觉去!”
看看如令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又加了一句:“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的。
好起来……
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了!明天!
是她的话,是不是能听听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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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他就抹黑起来。昨晚劳碌了一个晚上的农民夫妻俩还熟睡着,更不要提那两个还没有长大心智又不成熟的娃娃了,睡得和白天的猫头鹰一样,掰也掰不醒,呼噜声能把房顶都掀开来。
在细小的悉悉索索声里,他随意的套好了粗布衣裳,就出了门。
他走得很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本来就三两并作一步的走法,现在都快要跑了起来。他喘着气,只是为了早点儿到,只是为了早点儿见到她,说不清,到底是为了因为忠心的仆人生了病而着急,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理由。
他几乎就要摔跤了,连摔带拐的磕磕碰碰着到了昨天的地方。天太早了,人们没有起床,甚至打更人都还没有下班儿,街上是一个人都没有,空空荡荡的,让人心里总不舒服,看在眼里也怪可怕的。
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朦朦胧胧的起了一层雾。晨时起雾,可是要下雨的。云压的很低,再加上起了越来越浓的雾,看不清附近,让成年人的心里都寻思着快些回家,他却坦坦荡荡的席地而坐。
谁知隐在雾后的脸,却是一派空洞。无神的瞳里一点跳动也没有,浑身笼雾,冰凉冰凉的。要不是那微弱的呼吸和温热的脉搏,有谁会觉得,这不是一具尸体?天似乎迟迟不愿意亮,人们也迟迟不曾起来。他就如此坐着,变得如此冰凉。
他也不懂得给自己的手心哈一口气儿呀,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这天终于懒洋洋的准备醒了,不过雾却没有退去。
看场子的人再怎么熟睡,也要早早的起来给场子做布置,否则上边儿的是会责罚的。可是今天不得了,一打开门,竟然坐着一个人!他吓得向后一跳,那人却有些摇晃,倒在了地上。看场人就这么盯着他,盯着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十分辛苦的从地上爬起来,再转过身来,十分艰难的对他行礼。
竟是一个不大的孩子。
“你这么早在这里干什么?家人呢?真是受不了你们这些平民,不知道场子前面死了人是很不吉利的吗!要是那些大主顾都不到我们的场子来了,你这一条贱命,就算是翻了一千一万倍,又怎么赔得起!”
“是的,对不起。”
“唉……看你这模样也可怜,不过我还是要说啊,你别在坐在我们场子门口了,败坏风气。算了算了,你进来吧!穷人的孩子就是麻烦,做事情一点儿都不爽气,也不会考虑考虑后果。镇上吴家的小少爷多爽气,用金豆子当锁命符。我还听说呢,他们为了去邪祟什么的,甚至还在门前撒盐洒水,哎哟,大户人家就是厉害呀……你,小子,快点儿进来!免得吓到了早起的人,败坏我们的名声。你不知道吧,我们的场子在附近几个村子甚至是镇子可都是有名气的!哎呀,今天可真是晦气了,凭什么我值班就碰上这种事儿呢……小子,你要是知道家在哪儿就给我赶紧滚回去,省的烦大爷的心!”
“好的。”
如令低着头应了应,却只是进来几步,蜷着身子躲在了门边,也没有真的进去。
“哼!小兔崽子。晦气!婊子娃儿!哼!”看场人还在嘀咕着,就进了去,也不再关心如令。他自己也有“很多事”要忙呢。听别家的八卦,和叔叔婶婶们闲聊抬举自己还是什么的,要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没工夫陪一个六岁的小不点儿。
如令就这么蹲着,蹲到了大叔大妈们的清晨,蹲到了农民们的上午,蹲到了孩子们的午后,蹲到了猎人们的傍晚,蹲到了商队的晚上。可是他想要找的人,没有来。
约好了的,没有来。
没有来。
是她忘了吗?
她没有来。
看场人打着哈欠关门时调侃他的话,他根本记不清楚,因为满心都是失落,无暇顾及其他。
为什么不来呢。我有那么令你讨厌吗。
我真的那么……土里土气又傻瓜吗。
一直有人问他,为什么测灵的第二阶段,他一整天都躲在门边没有进去。这很简单,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再一次证明自己不如意的结果再一次被亲眼证实。
他哭了。平生第一次哭了,还是为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哭了。